今天,是桂林市叠彩区人民政府换届选举日。王城在叠彩区的辖区内,所以,王城内的所有师生都集中在校办前的大操场上,行使他们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主席台上,主持人嘴对着麦克风呼哧呼哧几下后,开始讲话。操场上,学生们分系按班一排一排席地而坐,有的戴着太阳帽,有的打开伞遮日,有的拿着书盖着头。学生会的干部、政治辅导员,都忙着散发和收集选票。台上,麦克风被奸得嚎叫,台下学生小声喋喋,好象各不相干。罗成炳把带来的《知音》杂志给赵白云遮日了,自己却暴晒在烈日下,拿着选票,看着上面陌生的候选人的名字,想,这些到底何许人也?他屏声息气,同时要白云也别出声,想听听有关候选人的情况。可是沙哑般的音响传出来的纯粹是噪音,听不清楚。他骂了一句:“简直是垃圾!选什么狗屁,音响都弄不好!”周围的同学听到后,都看着他笑了笑。赵白云恼恼地小声对他说:“你这么大声干嘛,老师听到了不好!”罗成炳不再作声,要看赵白云的选票。选票一发下来,赵白云就在上面的五个名字中,选勾了四个。罗成炳问她凭什么选那四个人,其中是否有认识的人。赵白云说:“谁会认识这些人,不过是在完全任务,随意勾画几个而已。至于选谁不选谁,纯粹是看谁的名字入目顺耳,管他是牛是马,谁当了这官还不是一个样。”赵白云看了看罗成炳的选票,五个名字都被打上“×”,在一个预留的空格中写上“国长”二字。赵白云看后,恼他不正经,说若被别人看见了还得了。老师收集选票时,赵白云忙夺过罗成炳的选票,夹在她和彤彤的选票的中间,一起递给老师。
罗成炳在音响的鼓噪下,想入非非,想起了他们村在镇人大或政府换届选举时的事。他们村的村长是个老头子,中共党员,斗大的一个死字都不识,手里拿着一叠选票,串家走户,指定村民都一律要写上猪三某四的名字,不准乱写。罗成炳觉得好笑,问他为什么指定要写这个名字时,他说,这是上面给定的。罗成炳不服,欲与他说有关宪法规定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问题,他就说,谁有心思跟你瞎说,想写就快点写,不写就罢,我待会叫别人都替你们写。说完,他干脆连选票不发,带着一叠空票走了……罗成炳想,这就是我们共和国宪法所赋予公民的所谓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吧!美国的总统,选民可直接公投选举,我们的法律说县级及以下的政府领导人或人大代表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可是罗成炳长了这么大却从未见过有选县长的选票让村民们填写。外国的候选人,在选举前,都要到处走走,与选民接触,接受选民或媒体的质问,或到处演说,叙说自己的政见和施政方针等,设法让人们了解他。我们的候选人,却只会活动于权力的圈子内,陪上司或同行们终日醉倒在宾馆、酒店的包房里,或花公款,早晚提着大包小包、夹着红包往各个上司的家门钻。国人骂人家的民主是拼金钱花巨资的“金钱民主”,那么我们的民主又算什么民主?若定要给我们当前的民主冠名或正确命名的话,可谓是“纯粹的权力加裙带”的民主。
按有关的规定,今天的选举是“差一选举法”,即是在五个候选人中,你最多只能选出四个,多选或不选,选票均作废;若五个候选人中,你均不满意的话,可在预留的空格上,另外写上一个你推选的名字。罗成炳用数字计算着得票的问题,想,假设有一千人参加选举的话,每个人打四个“√”,共有四千个“√”。四千个给五个候选人平分的话,每个人得八百,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平均可得票数是八百张,都能顺利地通过了“三分之二”的大关,使选举生效。若你想另外推荐一个有能力的人上去,你怎样推荐?你有推荐的空间和时间?你向谁推荐去?这个预留的空格,不是明摆着虚弄选民吗?我们民主中,谁当候选人的问题,选民是无权过问的,想必,大都是他们的上司在宾馆或酒桌上定下来的吧!
选举结束后,赵白云拉着罗成炳逛了整个下午的商场,挑选衣服。平时,他是没有耐性陪她购物的,就算跟着她,也只是象在履行什么义务一样,没有一分热情。赵白云虽然没有买成衣服,而买了一双肉袜,但也心满意足。为犒劳他,连校都不回,直奔校后门。一到饭店门口,赵白云猛地抽出手,拉着罗成炳往回走。罗成炳问:“怎么啦?”她说:“我那个陆军学院的老乡在那里吃饭。我们到别处去吃!”罗成炳一听就不高兴起来,说:“原来如此,我认为有什么天大的事,去哪里?你怕什么?你不是说过,曾告诉过他,你有男朋友了吗?好像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档一样,偷偷摸。”赵白云说:“唉呀,你不怕,我怕!别生气了,换一个地方一样。”罗成炳说:“你怕什么怕?谈恋爱是光明正大的!这样遇到更好,我们就在这里吃,等会儿,我还要当着他的面给你一个吻,让他死了这条心!”。“嗨呀,别说了,咱俩换个地方,好吗?”说完,她用乞求的眼光望着他。见他久久不作声,她丢下一句“好吧,你自个儿在这里吃!”自个儿调头走回王城。赵白云这狠猛调头离去,留给罗成炳一个无情的背影,他气炸了,对着几十米外的赵白云吼道:“你走什么走?!”赵白云停了下来,罗成炳赶上去,语气平静了些,但还是扼不住内心的怒火,说:“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在你老乡面前,给你丢脸?”赵白云说:“不是!”罗成炳说:“那你为什么每遇到你老乡时,总是猛地抽出手,不敢挽着我,不敢把我介绍给他们?”赵白云没有解释什么。他想,她或许还有什么事瞒着他。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气,最后,用力摇着她的肩膀,吼道:“你说呀,是不是我给你丢脸?”赵白云见他无理取闹,气得红着脸直着脖子大声说:“是的!”罗成炳放开她,大骂:“我X你妈!”赵白云大声回敬说:“我X你妈!”二人已经发展到了这语言粗俗相对的地步,这是前所未有的,罗成炳不想与她在校园内对粗下去,推了一下她,大声说:“你走吧!既然我给你丢人,你就走得远一点吧!”赵白云不甘示弱,吼道:“走就走,谁稀罕?你妈的,真是霸道极了!”罗成炳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怎么还是个母老虎样?为什么文君君就那么有涵养?”赵白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每每在这种情况下,拿文君君来与她比,大声说:“文君君好,你去找她呀!为什么人家嫁了,都不告诉你?你妈的!”罗成炳说:“世上哪有象你这样粗野的女人?”罗成炳伸手过去想摇拨一下她的头,她却认为他想打她,就先发制人,挥手就是一掌,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一边防范着罗成炳一边禁不住不停地甩抛着自己打痛了的手。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刮耳光,过去,常在书中或影视镜头中看到打耳光的情景,认为不过是一阵短暂的痛而已,想不到“耳光”能打出满目金星,打得周围的一切疯狂地转动起来。罗成炳一手捂着被打得火辣火辣的脸颊,一手用力捏着自己的眉头,不停地颤晃着自己的头,想努力沉淀、冷却自己的情绪,尽量驱散已迷失了方向的眩晕感,恢复清晰的思维和正常的知觉。他想不到这只母老虎出手这么重,但也庆幸自己能真正体味了这非一般的感觉,甚至还在悲哀中感谢赵白云给他一次体验人生的机会。赵白云今天大有豁出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之势,可是见罗成炳只顾捂着自己的脸或摇头或叹气,全然不当她这个对手存在的样子,就泄了些气,机械地站在他的面前。许久、许久,罗成炳知觉正常了,说:“打够了?还想打就快点,否则以后想打都没机会了!”赵白云没有作声。他慢慢地轻轻地把手伸过去,她这回并没有敏感,他的手在她的头上抚了抚。这一抚,意味深长,既是一种眷恋,又是一种失望;是一种无奈,又是一种情感的告别式。罗成炳说:“我们回去吧,肚子就各自解决了。”赵白云说:“你想还手的话,就动手吧!”罗成炳没有再说什么,走了。他怕脸被打肿打红,被别人看见了笑话,便边走边用手假装着抚弄双颊,回到舍里,偷偷在镜前看,幸好只有几个不算明显的手印。他拿着毛巾到澡房用水泡了一会还热乎乎的脸,然后迅速逃离,自个儿到工人文化宫泡影院。
赵白云回到舍里,在床上胡弄了一下书本,又烦得丢开,出来在小卖部买了些东西充饥。她坐在书桌前,边吃边回想着近来的一切。为什么近来在一起时,总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每次开始时,他都是那么的横蛮霸道,那么的凶恶,骂得谁都无法忍受,到后来却总是让我占了上风,而他总是气短?为什么前次打了他一拳、撕烂了他的衣服,这次又打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而怒不可遏的他却从不还手?想到这里,赵白云感觉到自己的手还在隐隐作痛。今天下午还热热闹闹的,怎么一下子又翻脸打了起来?赵白云努力寻找着错与对的根源。她想,他霸道归霸道,但并没有什么大错,他能为我吃醋,说明他在意我爱我。醋意的作用,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赵白云越想越觉得错全在于自己,想马上去找他,向他道歉,求他原谅。他在舍里吗?他现在干什么?是否打痛了他?自问问完了,她又觉得好笑,自己打人的手都快痛死了,还问被打的人痛不痛。知道他肯定不会舍里,而是在电影院,她拿起笔,写起一份“忏悔书”来,写好后想马上给他看,向他道歉,但终提不起勇气,到了第四天早上上课时,才无声地把它丢在他的桌上。罗成炳快速浏览了一遍,标题为《一颗忏悔的心》,内容大体如下:
面对镜子里的那张脸,我陌生了;面对镜子里的那双手,我厌恶极了。原本,这一张脸,这一双手,我是多么的爱它们。这双手使我学会了拿碗用筷,把我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养成一个大姑娘,使我学会拿笔写字,把我从一个无知的幼儿变成个大学生;使我没有形体的缺陷,使我姣好的脸容有了更好的陪衬,使我能正常生活,倍增我追求真理奋斗人生的信心,和编织少女美丽的青春梦……总而言之,它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过去,我曾设想,当我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我最心爱的人后,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用好我的双手,帮他。当他得意得志时,我用双手鼓励他,使他如虎添翼;当他失意、落寞、有困扰时,我用手去抚慰他,分担他的痛苦,使他重振旗鼓。然而,这一切,都被我昨晚的实际行动否定了。昨夜,即是公元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夜九时许,月朗星稀,我用这双手,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市的王城师大校园内的独秀峰下,第二次折磨了自己平生最心爱的男人——罗成炳,并且是出乎意料的那么无情、狠心、毒辣。为什么?为什么?一只受到惊动的母老虎的正常的反应?母老虎?还真的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