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早,罗成炳、赵白云和罗鹏一起走出玉林火车站。罗鹏是他们的同班同学,玉林人,与罗成炳和赵白云的在车上相遇。罗成炳要罗鹏帮忙,用玉林话打电话给文君君,说他俩来访。罗鹏非常热情地帮他们,直到文君君来到他们的面前,才作别回家。文君君谢别罗鹏后,高兴地抱着赵白云有说有笑,问这问那,对罗成炳却是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她俩没完没了的亲热劲,为罗成炳酿了丁点的醋意,他说:“现在去哪里?总不能只呆在街上傻笑吧?”文君君招来一辆三轮摩托车,与车主用玉林话咕噜一会,然后对客人说:“这样吧,你俩坐车先到我老家,我把自行车放好后,赶回与你们会合。”她所谓的老家,就是她的娘家。罗成炳与赵白云的前脚刚进门,她后脚也就回来了。家里只有她妈一个人在带着她姐姐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她妈认得罗成炳,也较为热情。文君君简单地对母亲作了交代,同时对罗成炳和赵白云说她有事先回市区一趟,等会再回来与他们玩,要他们先休息一下。由于语言的碍障,他俩无法与文君君的妈妈交流,呆在屋内又没甚意思,出来村外转转。看着成片的香蕉园,赵白云惊奇,称赞这里的农民有经济头脑。她问罗成炳香蕉一年几熟,一棵树年产量多少等,她要计算这里农民的收入情况。当罗成炳告诉她,香蕉树一生只能产一次香蕉后,她惊诧万分,赞香蕉树有短暂而又壮丽的一生。转到一果园旁边,赵白云要进去到树荫下坐坐。果园四周围着一层厚厚的荆棘篱笆,园门也是用荆棘编织的,没有上锁,罗成炳小心翼翼地把它移开,扶着,让白云先入,自己进去后又关好它。罗成炳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一进果园内,便大声问是否有人。一个果农老伯出来,虽然不大听得懂他俩的普通话,但见他们是外地人且不像偷果的,也就不怪他们,让他们在园内各处走走看看。罗成炳问赵白云认得什么果,她说几乎都不认得,反问罗成炳认得多少,他说没有他不认识的。赵白云好奇,问他怎么就能认识这些果树。其实玉林和雷州半岛同属于亚热带气候,这里的水果,雷州半岛都有。罗成炳为赵白云介绍着黄皮、杨桃、龙眼、荔枝、石榴等各种不同的果树。赵白云看见一棵不出半个人头高的树上,满挂着一串串的手指般大小的圆圆的果,便问罗成炳是什么水果。罗成炳不相信似的说:“小姐,不会吧?果树你不认识不出奇,你连这是什么水果都不知道?鼎鼎有名的龙眼都不认识?”赵白云说:“这就是龙眼?这跟市场上卖的好像不一样?龙眼的名,早就知道了,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还从未吃过龙眼。”罗成炳说:“不会吧?你家又不是没有钱。”赵白云说:“这并不全关钱的事。因为,一是我们家乡少见,二是太贵了。在我们家乡,几十元一斤,一般人谁吃得起?还有,我家以前生活也好差,只是这几年才好起来。”罗成炳见她说得可怜,伸手去摘了一颗大,撕开果壳看看,见果核是红褐色,把它塞到她的嘴中,要她吃了试是什么味。赵白云一口咬破果核,说是涩涩的不好吃,吐在手中看看。罗成炳笑了起来,告诉她龙眼只能吃包在核上的那层果肉,而不是连核一起咀嚼。说完,他又重新摘了一颗,撕下果肉塞到她的嘴里。她认真地品味了一会,说有丁点甜味。罗成炳说就对了,因为龙眼还未熟,大约还需一个月左右,所以龙眼的肉还不够丰厚不够甜。赵白云忽然想起雷州之行时见到他家的龙眼树,问为什么他家的龙眼树高约二三十米,而这里的树才一米多高。罗成炳告诉她,他家的龙眼树是天然的纯野生的品种,这里的是人工培育品种,两种品种的相比,野生的果比人工优育的果差得远,野生的核大肉薄,含糖量低,人工育种的核小肉厚糖份高。还有,野生树要十年八年才能结果,人工树二、三年便可结果。出果园时,罗成炳又摘了二颗龙眼给白云,偷偷带了出去。他想,如果现在龙眼成熟的话,立即与果农老伯卖几十斤给她吃个够。
下午,文君君回娘家,要带他们到市区她的家去。罗成炳问她这回不怕老公误会吗?文君君说:“你们二个人一起去,他不会误会的。我刚才已跟他说了,他叫我把你们带过去。”赵白云见罗成炳又愁云满面,就用劲地在他的屁股上偷偷地拧了一下说:“振作点,等会还要见人的。”罗成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文君君只顾在路上拦车,不知道他俩这细微的动作及悄悄话。
文君君为他们作了介绍。简单招呼他们坐下后,文君君便上街买菜,罗、赵与她的丈夫聊侃起来。文君君的丈夫又高大又帅气又能说会道,且看起来并不是文君君所说的那样横蛮、粗野的男人,这是罗成炳意想不到的。他不明白文君君有个这样的丈夫,为什么还老是想要离婚。文君君的老公不停地打量着二位不速之客,他奇怪,这个瘦瘦的长相平平的忧忧郁郁的不善言谈的几近木偶般的广东仔,怎么就能泡到这个天仙般的乐观的谈吐不俗的女大学生呢?他怀疑这个广东小仔的家特别有钱,这个女大学生图虚荣跟着他?他打内心为赵白云叫冤。他想广东人不就是炫耀那几个钱吗?为杀罗成炳的“钱”气,他便滔滔不绝地吹起他的成功史。炫耀说,他完全凭自己的本领挣了几十万元,且扬言年底要盖新楼房。罗成炳不屑他的所谓的发迹史,有心无意地浏览着他的房间。赵白云见男主人的眼光有些火辣辣的,便挪近罗成炳,有意把身体轻靠在罗成炳的身上。文君君买菜回来,男主人亲自下厨作菜。文君君与赵白云亲热一番后,说白云的头发太长太乱了,要为她整理整理。赵白云不想给她胡弄,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为难地望着罗成炳向他求救,罗成炳明白她的意思,对文君君说算了,别浪费时间,我们不如聊聊吧。文君君看着他们在无声地交流,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便说:“你们别怕!醉鬼,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的内行,我会给她理出个秀发来。”说完,便拿来起剪刀、梳具。罗成炳和赵白云对望了一下,只能无奈地跟着她上了楼顶。文君君把赵白云的遮背长发,剪成参差不齐的披肩发。整个发型看起来,明显呈“V”字型,两边顺势收短,中间长。这种发型给人的感觉是野味十足,一点单纯的学生味也没有了。理好后,文君君在自赏自赞,同时拿镜子给赵白云看。赵白云看后大吃一惊,回头看着罗成炳。罗成炳不大喜欢这发型,但惊叹文君君的手艺,说:“真的把一个母老虎给理了出来。”
饭席间,男主人邀来两个朋友陪客。三个男人,三张陌生的嘴巴,六道火辣辣的眼光,都向赵白云开战。赵白云为敷衍他们几乎没有动筷。他们不断地向赵白云问这问那,甚至问到赵白云是哪里人,家庭生活如何之类。文君君见状,用土话对他们咕噜了一会,他们才放过赵白云,转移了话题,聊起他们之间的事来。文君君为赵白云解围后,亲热地给赵白云夹菜,要她多吃点。少有人与罗成炳搭腔,罗成炳也懒得开口说话,也不为赵白云解围,只顾吃着自己的。他边吃边打心底里称赞男主人的厨艺。他这次玉林作客,始终没有在主人的面前笑过,那怕只是一丝丝极其吝啬的微笑都没有。文君君不在场时,他的情绪还好点,一有文君君在场,他怎么努力也都无法装饰自己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忧伤,同时又带有一份亲切、一份深情。文君君对赵白云表现得格外的亲切,对罗成炳却不冷不热。她是在避嫌。她害怕去接触罗成炳的眼光,怕在丈夫及友人的面前流露出对罗成炳的关怀。赵白云理解罗成炳的情绪,也理解文君君亲不间疏的行为,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绝对无法还原罗成炳往日洒脱的能言善辩的形象。赵白云也渐渐地跟着罗成炳沉默起来。
入夜了,罗成炳不想再处于应酬的无聊和尴尬中,想与白云过两人的“世界”,便对主人说:“请问,今晚我们在哪里休息?”文君君的丈夫说:“这样吧,我楼下还有两间瓦房空着,今晚你俩就委屈一下,到那里去歇,现在,我拿席被带你们下去。”文君君一听,马上反对说:“怎么行?醉鬼单独去那里睡,白云跟我睡,你还是到你的阳台上睡去。”罗成炳说:“那……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我与白云还是在一起好。”赵白云也说:“是呀,不好打扰你们,我跟阿炳一起……”文君君的丈夫说:“你真是,让人家一起睡嘛!”文君君说:“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白云,我俩还是在一起侃个够。”文君君的语气那么坚决、果断,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得按着她的安排,各自睡去。
第二天大清早,罗、赵连早餐都不吃,就作辞。主人夫妇只送到门口,就挥手说再见。文君君当时满面难为情,男主人一扫昨天的热情,变得极不耐烦起来。罗成炳满写一脸企盼,见文君君站着不动,边走边骂起来:“君子他妈的,今天怎么啦,竟死忤在那儿,不送我们到车站……”赵白云说:“我想,她也有难处的,你看开点,别较这蛮劲了。”罗成炳说:“难什么屁难!送送我们都难?难道这也怕老公不成?他妈的,算什么嘛?朋友?友个屁!”罗成炳由恨恨的说到破口大骂起来。赵白云说:“你别骂了,车来了,先到火车站再说。”
他俩决定在玉林分手,各自回家。去湖南方向的车最早的是上午十一点多钟,去湛江方向的车多,但上午最迟的是近十点钟的,而下午最早的是近四点。罗成炳欲送赵白云先走,他再回湛江,赵白云不让,要他先走。她说:“如果你下午四点才上车,别说在我走后,你还要孤怜怜一个人在玉林待上五个钟头,我舍不得,就是你回到湛江时已是七点钟了,哪能赶着转车回家?”见她坚持不让,罗成炳就买了一张湛江上午最后一趟车票和一张去湖南东安县最早的车票。看看时间还早,他们就到车站外围逛了一会,买了一些水果进候车室,边吃边聊。赵白云说:“你把钱还给她了吧?”罗成炳说:“还个屁!哪里有机会跟她单独接触了?”罗成炳从包里取出了一个装着一千元的信封,说,“本来我是想在最后分别时还给她,谁知他妈的,竟然不敢单独送送我们。”赵白云说:“怎么办,我们此行的任务没有完成?你为什么不早点给她?”罗成炳说:“我本来想在她的娘家或她给你剪发时还给她,但怕因此弄出尴尬来,一时大家难以相处下去,所以就暂时不提它,谁知是这样的结果。”赵白云说:“她是否与你谈起这钱的事?”罗成炳说:“谈过屁!你什么时候见我与她单独说过话?”赵白云想了想,的确,这次见面,自己自始至终都跟着罗成炳或文君君,他俩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谁提及到钱的问题。赵白云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罗成炳说:“能怎样处理?只能带回家,以后再说呗!”赵白云说:“算了吧,既然是她自己要给你的,你就先用了,别老是把它放在心上。还有,回家后,别与家人闹什么了,好好地回学校来读书。打工是以后的事,别再想到辍学了。好吗?”罗成炳说:“现在不想与你说这些。我问你,昨天晚上你与她说了些什么?”赵白云说:“根本就没聊什么。开始时,我跟他俩公婆在一起看电视,看完连续剧后,她的老公去睡了,我和她也就睡了。”罗成炳说:“她不是说与你侃个够吗?”赵白云说:“真的没聊什么。不过我知道她昨天晚上好难睡,总在床上翻来复去的。”罗成炳说:“那你也睡不好,才知道她呀。哎,我也很晚才睡。”
其实,这一夜,四个人睡得都不踏实,都各有心思。罗成炳和赵白云都在想着文君君为什么硬要把他们分开,不让他们一起消受人生。罗成炳认为文君君是迷信所致,赵白云认为她是妒忌。文君君的丈夫为老婆的决断感到迷惑。他认为这是极其反常的,以往,凡是客人,都是安排一起在瓦房里歇的,她从没有异议。他仔细回想着罗、文今天的表现,由不得心惊肉跳起来。他想,按常理说,一般的友人作客或相处,绝不会彼此沉默和逃避的,还有,刚才硬生生地拆散人家小俩口,分明是醋意十足。从这点看,他断定老婆与广东仔之间绝非一般的朋友。难道老婆和广东仔有过接触?她骗了我吗?他突然又想起了老婆前段去桂林的事,自问:难道她去桂林是想与广东仔约会?说什么只是在广州夏令营时认识的朋友,鬼才信你去。他越想越觉不对劲,恨不得马上回房要问个清楚,但又障于赵白云在内,不好发作,只能暂时把妒忌憋着,一夜难眠。在床上转辗几次后,文君君也有点后悔刚才的醋意劲来。她明知罗赵早已是一对情人了,也知道自己与醉鬼绝对无缘在一起了,且自己百分之百赞成罗赵之恋,希望他俩日后能一起共同走完人生,但就是无法接受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双栖双宿。然而,现在冷静下来后,反觉得自己太过于感情用事了,太不近乎人情了,更怕自己无名的醋意又引起夫妻间不必要的猜疑和争端。后来,她想收回成命,让赵白云和罗成炳一起睡去,但又不好意思说。
赵白云说:“你说说,她为什么偏不让我们一起睡,她是吃醋吗?”罗成炳说:“应该不会是吃醋。她明知我俩的关系了,还吃什么醋?不过,我想她是迷信,怕我们会给她带来什么灾难。玉林可能与雷州有同样的迷信习俗。”赵白云不赞成他的看法,咬定她是在吃醋而拒,说:“管她什么,害得人一夜难眠。”罗成炳问:“为什么睡不着?”赵白云搂着他的腰撒娇说:“想着你的蛇呗!”罗成炳笑着说:“是不是一天没有被它咬一下,就睡不着?”赵白云说:“是又怎么样?哦,我问你,昨晚你有没有打空炮?”罗成炳说:“不知道,你问它嘛。”说完他把她的手塞到裤裆处,她顺势捏了捏,哗地叫了起来,发现旁人在看,忙缩回手。
湛江上午最后的一趟车进站了。他们什么也不说了,默默地抱拥着,看着别人不停地下车、上车,更加焦虑起来,不停地看着手表。罗成炳眼眶红湿湿的。赵白云安慰他说:“别难过,快上车吧。”罗成炳说:“一个多小时,你要在这个陌生的站台里呆一个多小时,太漫长、太孤独、太残忍了!叫我怎么舍得留下你?”赵白云说:“傻瓜!既然分别是难免的,又何必伤感呢?希望我们以后的人生中,能长厮守,少分别就可以了。上车吧!”罗成炳说:“舍不得!”赵白云学着他的口气,说:“傻瓜,快上车,It's order!”罗成炳说:“如果是在桂林分别的话,我不会有什么的,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你太可怜了。他妈的,文君君若能来陪你送你,那该多好!”第一次开车的警笛响起,列车员们开始上车了,赵白云把他推到车门口,说:“回家后要记住:千万别再与家人……”赵白云没有说完,就被他的舌堵住了嘴。列车员催他快上车,赵白云挣脱了他,把他推上车。罗成炳来不及去找自己的座位,忙到一个窗口处与赵白云作别,赵白云欲上前与他握手,被站台的工作人员推开。车缓缓地开动了,赵白云看着罗成炳摇摆着的手快要消失的时候,猛追着喊:“记住给我打电话!”罗成炳听不到她的话,对她喊:“保重!”列车完全消失于视野了。赵白云坐在月台上泪眼汪汪,半响,拿出罗成炳留给她作伴的收放机听起音乐来;然而,一会反浮躁起来,关掉,看了看手表,恨恨地骂:“妈的,这一个多钟头这么慢长!”是的,时间老人好怪,也好偏心。刚才他俩一起卿卿我我,拥拥抱抱时,时间老人的步伐好快,三个小时一瞬即逝;现在她孤独地在这陌生的车站里候车了,一个多钟头,却变成那么漫长,好似过上几亿年一样,教人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