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长出了一口气。
“等早晚把这小崽子除了,这蒋家的田产就都是我们的了,咱们也不用掖着盖着了,从此快活度日。”
男人嘿嘿笑了几声。
“到那时霍舅爷就变成吴老爷了,谁要敢不听我的就把他发送了。”
两人又纠缠在一起,嬉笑不绝。
蒋希真忽感天旋地转,伸手扶住墙,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迸。他平稳了一下心绪,慢慢沉静下来。他警告自己,不要让这对狗男女发现自己已经获悉他们的秘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看时,眼前景物恢复如常。他轻轻挪动脚步,慢慢出了角门,回到后院,一进屋便躺倒在床上。
近半年来,他身边的仆人侍从都被继母或调走或赶走了,说是清理奸佞之徒,让他专心读书,只是派一名小丫头来每天送饭,照顾他的起居。这毒药应该是下在每天的饭食里,不知不觉间毒气已侵入脏腑。他想着这些,急剧地喘着气,感觉浑身越加乏力,一阵头晕恶心,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慢慢睁开眼。油灯将要燃灭,仅剩下如豆的微光。他想,我真要死了吗?就这样死了?他忽然觉得心中似有一件让他放不下的事。一只雕漆木匣,以及木匣盛里的东西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三天以前,他整理父亲遗物时,偶然发现了一巴掌宽的图纸。蒋家是土木世家,祖上在江湖上曾有“天工神匠”的美誉,只是近两代才隐姓埋名销声匿迹。蒋希真自小跟随父亲学习家传的土木秘法,颇有所成,一看这图纸,便知道这上面绘的正是后院玉匣园的构造图。他凭借家学,根据图上所示奇怪的构造,很快便发现主屋侧面有一条秘道,通向地下的密室。密室里除了家传的秘册外,就是那只雕漆木匣,木匣里叠放着几张发黄的图纸。一张总图,三张分图。总图上所绘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府邸的构造图。与一般富贵人家宅第不同的是,此宅并不是中轴对称的结构,而是分作三部分,每部分规模大体相当,各部分之间以桥相连。三张分图各对应这宅子的三部分。每部分中的房舍楼台,地势高低错落,应是在山地上修建,布局精巧,非凡人所能。蒋希真看得入迷,到最后才发现,匣底还有一张字纸,看那笔迹,不似父亲的,应是祖父所留。上面写道:“某年某月某日,落霞堡经七年之功方成,秋家命余焚去所有图纸。余返家后以默记绘复原图,以遗子孙。后吾蒋氏子孙得见此图,当知此堡实余一生所学之精聚,勤以研磨,余无憾矣。”落款为蒋正行。
蒋希真听父亲生前讲过,年轻时曾跟着祖父为武林世家秋家在陕南营建了一所大宅,名曰“落霞堡”,但父亲所言不详。若不是偶然之间发现了这处密室,也难知道此宅规模如此巨大,布局如此特异,可谓亘古罕见。他细研图纸,发现了几处百思不得其解的布置,想到如不亲自到那宅子去对照一下,实在难以窥得奥妙。
现在,他知道自己中毒已深,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天,心道,不如临死前到落霞堡去查看一番,以了此心愿,也不枉做“天工神匠”的传人。他心中下了决心,身上似乎又有了力量,翻身跳下床来,将随身的东西收拾停当。那些秘册和落霞堡的图纸,他已熟记在心,心想不如留给有心之人,索性没有带到身上,仍存在密室之中。此刻正是夜阑人静之时,他潜入厨房,捡了一些干粮,包入包裹。他将身边的银钱尽数带上,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到宅后牲口棚里将平常骑的毛驴牵出,开了后门,牵着驴往庄外而去。
云霁月朗,那路边一草一木都看得分明。出得庄来,蒋希真爬上驴背,催驴前行。那毛驴夜里被唤醒,似是极不情愿,鼻中哼哧有声,缓慢而行。蒋希真也不着急,稳稳坐在驴上,受着清凉的夜风,觉得神清气爽,有跳出樊笼之感。
他知道落霞堡应该在西北方向,便沿着官路先往北去。他料想那对狗男女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并不会竭力派人来找他,乐得自己死在外面,也省了好大一些麻烦,因此并未加紧赶路,一夜之间,骑驴走了二十多里路,天色大亮时,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村镇。
他见路边正有一处较大的食肆,便下了驴,把驴拴在门口的树上,进了店门。他怕人看到自己的脸,将头上的草帽压低低的,向店小二要了一碗肉丝面,低头吃起来。
忽听铃声传来。蒋希真往窗外望去,见远处路上有烟尘升起,一骑马奔了过来,马上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在店前勒马停住,跳将下来。细看那人面容,原来是一位二十岁上下、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背上似是背着刀剑之类的兵器。那人将马也拴在树上,左右望了望地势,迈步进了店。
因是早晨,店堂里较为冷清,除了蒋希真和这位黑衣青年,另有两个类似商贩的人在吃饭。黑衣青年向周围扫了一眼,蒋希真低着头,似乎觉得那人的目光如剑一样在自己头上掠过。黑衣青年找了个座位坐下,点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米粥,吃得甚是香甜。
蒋希真吃完面,给店家算过帐,起身便走。路过那黑衣青年的桌子时,那人忽地抬头看着蒋希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这位兄弟慢走。”
蒋希真已来到门口,闻言略回身,问道,“这位兄台,唤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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