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耀东一脸茫然:“什么?”
“长官没点头的案子,不听,不理,不办。耳聋眼瞎才能活得长久。”
赵志勇说得很认真,并且带着一丝自豪。顾耀东过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顾耀东!有人找你报案。”
顾耀东转头一看,是李队长站在门口喊,接着丁放就走了进来。赵志勇看到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偏偏丁放还径直走了过来,就站在他面前。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赵志勇,忽然间浑身上下都不灵光了:“什……什么案?”
丁放冷冰冰地说:“我找顾警官报案。”
“顾警官?……啊!顾警官!”赵志勇赶紧往旁边让开,露出被他挡在后面的顾耀东。“耀东,快,你的案子。”
顾耀东:“那我是不是应该先请示长官……”
“这件事不用!破案要紧!你们聊,我不打扰。”赵志勇一边说一边后退,被椅子绊得一个踉跄。
丁放把一张报纸放在顾耀东桌上,上面一则新闻标题是“当红女作家东篱君大揭秘”。
顾耀东有些不明白:“丁小姐,我已经把底片还给你了……”
“我知道。这跟上次的事没关系。我现在是来报案,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回不了家,需要警察保护。”
赵志勇又插话道:“丁小姐,我们处长交代顾警官今天必须交总结,要不我可以……”
“不行,只能是顾警官。其他人我信不过。”
赵志勇尴尬地拍了拍顾耀东的肩膀,笑着说:“耀东啊,那我也没办法,帮不上你了。”
丁放毫不遮掩地直视顾耀东:“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案子,你有责任做到有始有终。顾警官,请你去看看我住的公寓变成什么样子了。”一个漂亮女孩如此斩钉截铁地要求对她负责,不用说未婚的赵志勇和小喇叭,就连已为人父的肖大头和于胖子也听得心潮起伏,思绪荡漾,只有顾耀东一门心思地翻抽屉找警哨。
十多名记者围在常德路195号的法式公寓楼外,举着相机朝楼里张望着,不时有人高喊:“东篱君!请你出来接受采访!”顾耀东和丁放猫腰躲在路口,远远望着这一切。
顾耀东有些纳闷:“记者来采访你,好像也不是坏事啊。”
“是一群披着记者外衣的流氓。他们根本不看小说,只对我的三围和私生活感兴趣。”丁放说得很随意,转头一看才发现顾耀东红着脸头埋得很低,仿佛那两个很敏感的词语已经变成了画面。
丁放忍着笑,有心逗他:“知道偷拍我换衣服的照片卖多少钱吗?”
顾耀东老实巴交地摇头。
“够你半年的工资。”
小警察终于抬起了头,惊讶到说不出话。
门房已经出来驱散了几次,记者们还是不肯离开。这时,一声警哨从后面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顾耀东站在他们身后。
“警局接到报案,有人在这里聚众扰民。请问哪位愿意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记者们一哄而散,公寓楼终于恢复宁静。
顾耀东跟着丁放进了家门。丁放谨慎地反锁了大门,这才放松下来,随意地绾起头发一扎,戴上眼镜,将高跟鞋一甩,趿拉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
“你打算怎么办?”
“躲着。”
“要不我替你在警局申请保护吧?他们知道你一个人住,又没什么背景,还会再来的。”
丁放避开了顾耀东的眼神,似乎隐瞒了什么秘密。“不用了。大不了这段时间都躲在家里写小说。只要有吃的,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
顾耀东掀开窗帘一角朝楼下张望,那些记者确实都离开了。
丁放:“吃水果吗?”
他放下窗帘准备离开:“不了。我该回警局了。”
“你保证他们不会杀回马枪?”
顾耀东想了想,只得说:“那我再待十分钟。”丁放脸上浮起一丝小小的甜蜜,转身去了厨房洗水果。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外。司机和其中一人留在车边,另外三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下车,进了公寓楼。门房拦着他们问了几句,很快就放行了。
顾耀东没有坐,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客厅,见一旁有书柜,便走过去随意看着。书柜里放了一排相框,在这其中,竟有丁放和陈宪民的合影。顾耀东很是诧异。丁放端着水果出来,正好看见顾耀东盯着照片看。
“那是《新世界》杂志社的陈主编。我用‘东篱君’这个笔名写的第一篇小说,就是他替我发表的。”
顾耀东有些愣神:“原来他真的是主编……”
“你认识他?”
“只在照片上见过。他的案子我参与了一点。”
丁放不明白:“案子?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他的事吗?”
“我有一段时间没去杂志社了。”
“陈宪民已经被捕了,罪名是谋杀。”
丁放先是一惊,转而一笑:“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吧?”
“现在人就关在警局,下周要转去监狱。”
顾耀东说得很严肃。丁放这下彻底愣住了:“陈主编谋杀?你们有证据吗?”
这问题让顾耀东也有些底气不足:“这是刑一处的案子,我不清楚细节。”
丁放仿佛明白了什么,冷笑着:“哼,又是一桩冤假错案。”
“丁小姐,人命关天的事,请不要妄下结论。”
“你真的相信警局?信任警察?”
顾耀东犹豫了一下:“当然。”
“我更相信自己的脑子。如果你也见过陈主编,听过他的见地,了解他的品行,会和我一样相信他不可能是杀人犯。”
丁放说得非常肯定。顾耀东看着合照,一直埋在心底的疑虑渐渐升腾了起来。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丁放以为又是记者,顿时紧张起来。
顾耀东到窗边往下一看,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名打手模样的男人守在车边。“不像记者。”
丁放跑到窗边一看,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敲门声再次响起。丁放见顾耀东掏出警棍,有些犹豫。这时,门把手“咔嚓”转动起来,显然是外面的人在试图开门。
顾耀东把丁放往卧室里推:“快进去,锁上门别出来!”
“你呢?”
“我是警察,我来想办法。”
丁放一咬牙,拉着他去了浴室:“浴室窗户能翻出去。我可不想明天在报纸上看见年轻警官横尸女作家公寓的新闻。”
从浴室窗户翻出去,是公寓侧面的小院子。顾耀东顺着下水管爬到了一楼,挥手示意丁放可以下来了。丁放已经来不及换鞋,穿着拖鞋就爬了出来,顺着下水管快滑到一楼时,拖鞋掉了下去。她光脚抱着管子停在了半空中。
顾耀东在下面压低声音喊:“下来吧!”
“没鞋怎么下来!”
“有我在!我接着你!”
丁放豁出去往下一跳,顾耀东果然接住了她,又蹲下替她把拖鞋穿上,一边很认真地说:“别怕,我一定带你安全离开。”做这一切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可丁放红了脸。
顾耀东躲到墙后张望情况。那辆黑色轿车仍然停在公寓楼外。他下意识地拉住丁放的手,把她往身后拽。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她回答得心不在焉。顾耀东盯着轿车,而她盯着自己被顾耀东拉着的手。
三名打手从楼上看见了躲在院子里的顾耀东和丁放,朝门口同伙大喊:“人在下面——”守车的人闻声立刻追来。顾耀东拉着丁放拔腿就跑,慌乱中,丁放跑丢了拖鞋,顾耀东一把将她背了起来,一路狂奔。
一个急转弯,丁放肩膀撞上墙角。
一个跳跃,丁放脑袋撞上晾衣竿。
一辆车经过水坑,水溅了丁放一身。
这一切顾耀东全然不知。他只是一脸英勇地朝前奔跑着,奔跑着。
终于,他背着丁放逃到了一处偏僻的弄堂,四下无人,追兵也被甩掉了。他气喘吁吁地放下丁放:“丁小姐,你安全了!”他高兴地回头一看,才发现丁放俨然变成了一只蓬头垢面的落汤鸡。
顾耀东:“你怎么……”
丁放扶正被抖落了无数次的眼镜,狼狈地看了看周围:“你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吗?”
“公寓暂时不能回去了。你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过去。”
“他们不在上海。”
“那还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吗?”
丁放摇头,她似乎很回避关于家人的问题。
“朋友?”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顾耀东无奈了。思来想去,能够落脚的地方大概只有客栈了。
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数了一遍,然后领着丁放去了一间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小客栈:“我身上的钱,只够住这种客栈……”说着他看向对方。
“别看我。我身无分文。”丁放拒绝得理直气壮,仿佛需要救济的人是顾耀东。
顾耀东彻底无奈了:“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警局借一点。”
“不用。睡这里怎么都比睡大街好。”说完她径直走了进去。
客栈老板收了房费,去柜子里拿钥匙。顾耀东有些内疚地看着丁放,她似乎毫不介意周围环境,也不在意自己还趿拉着拖鞋的乱糟糟的形象。但是当两个醉汉拎着酒瓶进来时,她穿拖鞋的脚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老板拿着钥匙过来:“房间就从那边往里走。”
客栈里乌烟瘴气。一个房间敞着门,四个男人正在打麻将,骂骂咧咧,烟雾缭绕。走了两步,一个中年妇女拼命拍门,边拍边喊着:“狐狸精!勾引我家男人!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脸!”再走几步,刚才的两个醉汉正往一个房间里闯,门里的男人拼命拦着:“去去去!哪来的醉鬼!都说你走错房间了,再硬闯我就报警啦!”
丁放到了自己的客房,打开门,屋里狭小简陋。
“谢谢你了,顾警官。”
顾耀东出来后犹豫不决地走在街上。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五分钟后,他领着丁放走出了客栈。丁放趿拉着拖鞋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去哪儿?”
“我可不想明天一早在报纸上看见当红女作家离奇失踪的新闻。”
福安弄炊烟四起,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间。顾悦西又回来蹭饭了,一家三口刚动筷子,顾耀东也回来了,这也不稀奇。但是当他身后忽然又钻出来一个陌生女孩时,所有人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
顾耀东:“姐,你今天住家里吗?”
顾悦西怔怔地:“家里?不住,吃完饭就走。”
顾耀东:“那正好。我借用一下你的房间。这位丁小姐,暂时要在我们家住两天。”
一家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丁放,又齐刷刷转向她脚上的拖鞋。
丁放:“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三个人瞠目结舌地目送丁放上了楼。
沈青禾从亭子间开门出来,正好和丁放打个照面。丁放认出她就是那晚在大世界仓库对顾耀东冷言冷语的女人,很意外。沈青禾见顾耀东带了个年轻女孩回家,也很意外,不过她什么也没问,也不应该问什么,安静地下了楼。
丁放小声问顾耀东:“那位小姐是你朋友?”
沈青禾听见顾耀东回答说:“租客。关系不熟。”
耀东父母和顾悦西也在客堂间小声议论着。顾悦西一脸愤愤然:“妈,你还说顾耀东不知道怎么交女朋友。看见了吗?我们都被他骗了。”
耀东母亲脑子有点乱,几天前还以为儿子和沈小姐之间有什么,她和顾邦才为此还很认真地彻夜长谈了一番,结果今天儿子就带了个陌生女孩回家,还要借住?正纳闷着,沈青禾从楼上下来了。她试探地打着招呼:“沈小姐下来啦?”
沈青禾笑盈盈地说:“拿点热水。你们慢慢聊。”她拎了一壶热水,上了楼,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耀东母亲和顾邦才对视一眼,两人都糊涂了,难道之前判断错了?
顾耀东领着丁放进了顾悦西房间。“刚才追你的那些人不像普通打手。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不清楚。”
“需要报警吗?”
丁放竟有些慌张:“不用!不用报警!”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我……最近拖欠了几篇小说稿,可能是杂志社找人来催稿吧,不用小题大做。我在这里借住两天,明天就去找新房子。”
顾耀东也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刚想问,丁放岔开了话题:“顾警官,能麻烦你帮我找双鞋子吗?”
顾耀东敲开了亭子间门:“沈小姐,请问……你有多余的鞋吗?”
沈青禾看了看站在顾悦西房间门口的女孩,虽然整个人乱糟糟的,但依然是放在人群里也亮得晃眼的那种女孩,不仅因为漂亮,还因为浑身透着清高和傲气。
“如果方便,那位丁小姐想跟你借一双。”
沈青禾看了眼女孩脚上的拖鞋,尺码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她找了一双皮鞋,递给顾耀东。
“谢谢。我借用两天,尽快还给你。”
“谢谢就免了,穿坏了是要赔钱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除了钱什么都不喜欢!”
顾耀东刚走出亭子间,身后的门就“啪”地关上了。
丁放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她坐在顾悦西的床边,试了试鞋子,大小刚好。“谢谢你啦,顾警官。”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沈青禾对顾耀东冷言冷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窝火。
顾耀东完全不在意沈青禾的态度,甚至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态度。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从他在丁放家看到合照开始,关于陈宪民的那团疑云就一直挥之不去。
“丁小姐,你说陈宪民不可能是凶手,除了因为了解他,还有别的理由吗?”
“不是说这是别人的案子吗?”
“他被捕和我有关系。如果这件案子有问题,我也有责任。”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理由。”
顾耀东失望了。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睡着。第二天天不亮就直奔警局档案室,翻出了刊登陈宪民案件的那份报纸。头版最显眼的位置,是他和齐副局长的那张合影,只在角落里有一则不起眼的报道。报道说凶杀案发生在五月十六日,于是他又把五月十六日当天的所有旧报纸翻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能找到什么,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肖大头拿着报纸走进刑二处时,顾耀东正坐在座位上盯着两张报纸一动不动,看起来心神不宁,甚至有些紧张。肖大头瞄见了那张合影,很是不屑:“还在回味你的光荣瞬间?”
顾耀东忽然一把拉住他:“肖警官!请问您知道陈宪民一案的受害者,是什么人吗?”
肖大头莫名其妙地甩开他:“不知道。”
“那您知道他的作案动机吗?”
“我需要知道吗?”说完他扔给顾耀东一个白眼,转身朝其他人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哎哎哎,通知各位,报上刚登的最新金价!金价又涨了!这个月薪水又贬值一半!”
顾耀东抓起桌上的两张报纸去找小喇叭:“包警官,您跟一处的人熟,我想打听打听陈宪民的案子。”
小喇叭神色警惕起来:“打听这个干什么?”
顾耀东把两张报纸摊在桌上,一边说话一边指给他看:“报纸上写他的作案时间是五月十六日,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他趁对方听唱片机时进入,所以没有惊动对方。可我在档案室查了当天的报纸,那天受害者所在的居民区停电。”他指着另一份报纸的角落里,四个不起眼的字——“停电通告”,声音有些颤抖了:“这好像不对啊。”
“说不定就是报社编辑的笔误,别吹毛求疵。”
“这种关键细节,怎么可能是笔误?”
小喇叭不想再纠缠,干脆站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我虽然号称小喇叭,但这个案子,我一个字都不想议论。以后你也少打听陈宪民的事。”小喇叭拉着于胖子避瘟疫似的离开了。
李队长过来拍了拍顾耀东肩膀:“来警局快一个月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该琢磨琢磨了。”说完李队长也走了。
顾耀东失魂地站着,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吃午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心事重重。赵志勇主动端着饭盒坐了过来:“总结写完了吗?”
顾耀东埋头拨弄着饭盒里的青菜:“没有。”
“是不是因为……那天丁小姐来找你,耽误了?她找你什么事?”赵志勇关心的显然是后半句。
顾耀东抬头看着他:“我在她家里看到她和陈宪民的合照。”
赵志勇大吃一惊:“她带你回她自己的家?”
“丁小姐和陈主编认识,她说以陈主编的品行不可能是谋杀犯。我今天去档案室查了。这案子……好像真的有问题。”
“小点声!我跟你说过的生存法则,耳聋眼瞎,忘啦?”
“我问了二处的人,大家好像都在回避这个案子。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姓陈的现在就关在警局,要不你亲口去问问?”
顾耀东眼里有了光:“我一个人能去吗?”
赵志勇简直怀疑他是真傻:“你还真想去呀?这是一处的案子,人也是他们审的,你现在去就是摆明打人家脸。再说了,杨奎杨队长当警察多长时间?你进警局才多长时间?让你纠正错误?可能吗?”
顾耀东不吭声了。
“丁小姐有疑问正常,但你是警察,不能人云亦云。不过这个丁小姐带你回家干什么呀?”
顾耀东心不在焉:“有记者骚扰她。”
“还有这种事!怎么不请求支援?”赵志勇很愤慨,但又带着点酸。
“已经没事了,她现在住在我家里。”
赵志勇又一次被震惊了。顾耀东不想再说丁放的事,他用筷子在碗里拨弄着食物,过了片刻,忽然起身离开了。
他去了户籍科,但是发现不管陈宪民还是刘泽沛的户籍资料,都被刑一处拿走了。孔科长说,刑一处历来如此,他们不想让人查的,连一个字都不会留下。这让顾耀东更加不安了。
这天的午饭,耀东母亲多加了两个小菜,一是因为顾悦西又回来蹭饭了,二是因为家里多了个年轻女孩。
顾悦西坐在饭桌上不吃饭,一直拿着报纸看。耀东母亲一把抽走报纸:“怎么才刚回去一天又回来了!你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顾悦西挤眉弄眼地把报纸拿回去,小声说道:“我回来有要紧事!”她举着报纸,一直在偷偷比对照片上的人和面前的丁放。报纸上的照片正是丁放,标题是“当红女作家东篱君大揭秘”。
丁放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耀东母亲暗示了顾邦才几次,顾邦才只好勉为其难地开口问道:“丁小姐,那个……你是我们家耀东的……朋友?”
丁放很坦然:“不是。我找顾警官报案,他帮了我。”
顾邦才和耀东母亲对视一眼,看着面前的丁放大口大口吃饭,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丁放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耀东母亲:“没有没有!尽管吃!”丁放这才放心地继续吃起来。
“菜还合胃口吗?”
“合胃口。我平常都是一个人吃饭,不是红房子就是德大西菜社,很久没吃过这种味道了。”
耀东母亲诧异:“你天天去那种地方吃饭?”
丁放很认真地想了想:“偶尔不想出门,也会让厨师来公寓做,不过我实在吃腻了。”
耀东父母面面相觑,顾邦才小声说:“你说的是价钱,人家说的是味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丁放放下碗筷,端正了坐姿,特别真诚也特别感激地说:“顾先生顾太太,谢谢你们一家人的照顾。虽然这房子很破旧,但是很温馨。我很喜欢这里。”一番大实话说得耀东父母哭笑不得。
顾悦西试探地问道:“丁小姐,我越看你和照片上越像……”
丁放看了一眼报纸,很坦率地说:“是我。”
耀东父母听得一脸茫然,顾邦才问道:“谁啊?”
耀东母亲拿过报纸一看:“女作家,东篱君?”
顾悦西呆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冲上楼去,很快又冲下来,把一本《鸾凤禧》和一支笔放到丁放面前:“我是你的书迷。能给我签个名吗?”
丁放依然很坦率:“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给人签名。”
顾悦西有些尴尬:“就……就签个名字就行。”
“我现在的所有麻烦都是因为‘东篱君’三个字而起。抱歉,这个真的不行。”她朝顾悦西礼貌地笑了笑。顾悦西只能失望地收回了小说和笔。丁放看了眼她手里的《鸾凤禧》,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犹豫,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喝汤。
耀东母亲在门口洗好了衣服,端着水盆进屋,刚要关门,一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伸手拦住了门。
“请问,丁小姐在吗?”
耀东母亲很是警惕:“你找错了。这里姓顾,没有什么姓丁的小姐。”说着她又要关门,对方竟然粗鲁地一把推开,撞翻了水盆。盆子“哐当”掉在地上,衣服落了一地。
“哎呀!我刚洗的衣服!
丁放闻声噔噔噔冲下楼。
男人一看她出来了,立刻笑脸相迎:“丁小姐。”丁放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看见耀东母亲还在一旁,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车就在弄堂口等您。”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先生看到报纸,去了常德路公寓,查到这里不是难事。”
丁放有些慌张地朝弄堂里望了一眼:“他也来了?”
“是。”
“告诉他,我不回去。”
男人凑过来,小声说道:“您还是跟我回去吧。不然这一家人可就没有安宁日子了。”
“威胁我?”
“是先生的原话。”
丁放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说:“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
对方怔了怔。
“全部!”
男人赶紧掏出所有钱给她。
丁放拿了一半给耀东母亲:“顾太太,这两天打扰了。这是给您的房钱,还有电费水费。”她又问那个男人:“盆子是你打翻的?”
“我……”
“想带我回去交差,就麻烦你把衣服重新洗干净。”说罢,丁放转身上了楼。
他百般不情愿地捡起衣服:“太太,水池在哪?”
耀东母亲凶巴巴地:“门口!”
丁放回顾悦西房间,换回了自己的拖鞋。她拎着皮鞋经过顾耀东房间时,看见门没有关,不觉停下了脚步。屋里整洁干净,书架上一排排挤满了书。丁放想起他曾经问过自己,东篱君写什么故事。她说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那时顾耀东笑着“哦”了一声,他没读过,因为不感兴趣。他总是一无所知地让人下不来台。想到这里丁放不禁怅然地笑了笑,原来顾耀东也是喜欢读书的人,只是他不读自己的灯红酒绿、男男女女。
沈青禾回来时,只见门口一个陌生男人在笨手笨脚地洗衣服,耀东母亲监工似的坐在一旁摇着扇子跟她打招呼:“沈小姐回来啦。”
她纳闷地上了楼,在顾耀东房间门口遇见了丁放。
“沈小姐,我正好想找你。”丁放把鞋子还给沈青禾,“你的鞋子。谢谢。”
“不客气。”
丁放又把剩下的那一半钱给了她:“这是借用鞋子的钱。要是你不想再要我穿过的鞋,买一双新的也绰绰有余。”
“只是借去穿了一天,不用了。”
丁放把钱塞到沈青禾手里:“那怎么行。你这么在乎钱,被人白白穿了鞋子,心里多不舒服。”她趿拉着拖鞋下了楼,剩下沈青禾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
从客堂间离开时,丁放又看了眼顾悦西放在饭桌上的那本《鸾凤禧》。她犹豫了一下,在扉页写上了“东篱君”三个字。
耀东母亲等在门口,看丁放出来,赶紧拉住她:“我看那个人一脸歹相,真要跟他走?”
“他不敢把我怎么样。顾太太,谢谢你们一家人的照顾。替我跟顾警官道声谢吧。”说罢,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顾家,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福安弄外。
丁放走到车旁,后车窗摇下来一半。里面坐着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
“上车。”
丁放似乎早就想好了,很干脆地说:“再帮我办一件事,我就回去。”
“别任性了。”
“帮我查个地址。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
中年男人有些无奈,皱着眉头看她。
傍晚时分,顾耀东回了家。耀东母亲正在端菜上桌。
耀东母亲:“丁小姐已经走了。”
顾耀东:“去哪儿了?”
“不知道。有辆黑色小轿车把她接走的。对了,她刚刚派人送了封信,放在你桌上了。”
顾耀东站在书桌前,桌上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康悌路康益里5号,希望能帮你解开疑惑”。他愣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匆匆脱掉警服,换了身普通衣服就冲了出去。
康益里隐于闹市,一共只有十来户人家。顾耀东很快就找到了5号,这是一处普通的石库门房子,两个中年女人在门口择菜聊天。
顾耀东:“请问,《新世界》杂志社的陈主编,陈宪民先生住在这里吗?”
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问道:“你不知道他出事啦?”
顾耀东:“听说了。我是他朋友,过来取些东西。”
对方领着顾耀东到了陈宪民房间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嘀咕着:“他租我的房子有三年多了。真没想到会是个杀人犯。拿了东西赶紧走吧。这屋子瘆得慌。”
“谢谢。”
中年女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顾耀东独自进了屋。屋里一看便是被人翻过的,到处扔着衣服、书和稿件,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凡有点用处的,大概都已经被刑一处拿走了。
顾耀东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放着几瓶药,药瓶上写着“科德孝”,旁边还扔着几张处方单。他拿起来翻了翻,看到其中一张时,他愣住了,处方单的时间写着5月16日。他慌忙从挎包里拿出报纸,翻到那则关于杀人案的豆腐块新闻——
作案日期:5月16日,13时20分。
顾耀东马不停蹄赶到开具处方单的医院,找到了负责诊治心脏病的那名医生。对方看过了处方单和报纸上陈宪民的照片,认出了确实是他的病人。
最后,护士从预约看病的登记册上找了答案。
“查到了。陈宪民当天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十分。各项检查、治疗,加上去药房排队拿药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所以两点之前他肯定不可能离开。”
顾耀东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砰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