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萧长渊阴沉着一张俊脸,静立在门外。
怀里抱着两床干净的被褥。
他抬眸,望向眼前这扇紧闭的木门。
那双漆黑幽冷的墨眸里,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的狂暴。
他想冲进去,狠狠地教训他家娘子。
让她再也不敢将他关在门外。
只要他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扇门,可以挡得住他。
他只要轻轻地抬手。
这道木门就会在他的手中碎成齑粉。
化为乌有。
他就可以进去狠狠地咬哭他的娘子。
但是,萧长渊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察觉到他家娘子今天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不想违背她的意愿。
他知道他家娘子现在就站在木门之后。
他听到了她剧烈的心跳,以及她越来越紊乱压抑的呼吸。
她一定很害怕他会突然闯进去,所以才会站在门后。
萧长渊攥紧手中的被褥,苍白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青,他薄唇紧抿,墨眸冰沉,竭力克制心中翻涌肆意的怒火,寒着一张俊脸,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布灵布灵听到了动静,从狗屋里探出了狗脑袋,湿漉漉的眼睛望向萧长渊。
见男主人被女主人从屋子里赶了出来,布灵布灵向男主人投去了可怜的眼神。
萧长渊冰冷地瞪了布灵布灵一眼,伸手推开客屋的木门。
这间屋子就在主屋隔壁,跟主屋只隔着一面土墙,客屋很小,只放了一张木床,跟一个衣橱,除夕节之前,云翩翩曾经打扫过,勉强算得上是干净整洁。
萧长渊连涧底月的灶屋都睡过,这间客屋自然不会令他觉得委屈。
令他觉得委屈愤怒的是:他家娘子竟然将他赶出了屋子。
萧长渊阴沉着俊脸,将被褥扔到了木床上,走到那堵隔开主屋跟客屋的土墙边。
他抬起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面土墙。
想象他的视线,可以穿透这面土墙,落到云翩翩的身上。
清冷如玉的帝王,站在简陋破败的屋子里,盯着土墙,宛若一尊冰冷而愤怒的望妻石。
他竭力克制住满腔的冷怒,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偷听主屋那边的动静。
萧长渊耳力惊人,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逃不开他的耳朵。
主屋那边半晌都没有动静。
许久,他才听到他家娘子迟缓的脚步声,他听到木箱开启的声音,他家娘子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到了百宝箱里,后来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家娘子应该爬上了床。
萧长渊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
他想等他家娘子睡着之后,就偷偷溜进主屋抱着她睡觉。
但他家娘子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都没有睡过去,萧长渊有些奇怪,他家娘子的睡眠情况一直都很好,每次沾上枕头就能睡着,为什么她今天却睡得这么晚呢?
他听到他家娘子低泣的声音。
萧长渊一愣,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直到寅时,云翩翩才缓缓昏睡过去。
她在床上翻了多久,萧长渊就在土墙边站了多久。
听到云翩翩终于变得平稳的呼吸,萧长渊立即推开客屋的门,跑到主屋,房门被反锁了,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推开窗门,翻身进去。
关窗时,他的眼眸正好跟院子里的布灵布灵对上了。
夜凉如水,风清月白。
布灵布灵从狗屋里探出狗脑袋,水汪汪的黑眼睛望向他。
萧长渊警告地看了布灵布灵一眼。
布灵布灵像是看懂了他的警告,立即缩回了狗屋里。
萧长渊关上窗门,视线一片昏暗,幽凉的月光透过窗户纸落到昏暗的房间里,萧长渊借着月光,走到木床边,脱了鞋上榻,小心翼翼地将云翩翩揽到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
萧长渊心中的委屈跟愤怒,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清凉幽微的月光,落到少女安静纤柔的脸庞上,她浓密卷翘的睫羽上沾着几点晶莹的泪珠,宛若清晨芙蕖花瓣上凝结出来的露珠,晶莹剔透,衬得她清丽姣好的面容,愈加的柔美动人。
萧长渊低头,小心翼翼地吻去她沾在眼睫上的泪水。
心中有些疑惑。
他家娘子为何要躲起来哭呢?
萧长渊亲了亲她的眼睫,开始回忆今天的一切,他家娘子突然说无法承担魔功之苦,莫非是因为他下午亲她亲得太凶,把娘子亲怕了?
萧长渊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很多次都比下午亲得还要凶,但娘子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他,况且,今天下午他已经亲得很克制了……
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丝什么。
萧长渊想起方才在隔壁客屋里听到的动静。
他家娘子似乎将什么东西藏到了她的百宝箱里头。
萧长渊面色一凛,小心翼翼地松开云翩翩,起身下床,穿上鞋子,走到百宝箱旁边,打开她神秘的百宝箱,里面是她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还有一些贵重的首饰,清静经,以及……
一个话本。
萧长渊回忆起来,这似乎是白天那个小白脸为了报恩,送给他们的话本。
他家娘子竟然将这本破书藏到她的百宝箱里。
萧长渊心中微微有些不满。
借着凄清幽白的月光,萧长渊不悦地翻开了这个话本。
.
翌日,云翩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睫。
昨天晚上,她好像梦到萧长渊亲了亲她的眼睫。
云翩翩垂眸看向空荡荡的床榻,只当是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穿上鞋子下床,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今天天气很好,春夏之交的阳光最为明媚。
灶屋的烟囱已经冒起了袅袅青烟,萧长渊正在灶屋里做饭。
云翩翩脸上一愣。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昨天晚上将萧长渊赶到客屋里睡觉,萧长渊今天指不定会怎么生气,她已经做好了要赎罪的准备,迎接他的狂风暴雨,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这样平静。
洗漱完毕,云翩翩跑去灶屋里帮萧长渊的忙。
萧长渊正在砧板上切菜,听到她的动静,手里的动作一顿。
他抬眸望向她。
那双深似寒潭的墨眸,一如既往的平静幽暗。
云翩翩看到他脸上的神色,似乎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她彻底放下心来,云翩翩轻松地走到萧长渊的身边,仰起小脸问:“夫君起来了为何不叫我起床?”
萧长渊低声道:“我想让娘子多睡一会儿。”
云翩翩心中一暖:“没关系,下次可以直接喊我起床。”
萧长渊道:“好。”
现在已经到了午时,云翩翩省掉了早饭,直接吃了一顿午饭,吃完饭后,云翩翩主动去灶屋里洗碗收拾灶台,收拾好灶屋之后,云翩翩一边擦手,一边抬脚走向主屋。
刚刚抬脚踏进主屋,抬眸却发现萧长渊正在低头看话本。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江舍鱼送给她的那个话本。
云翩翩的脑袋里嗡了一声。
吓得她魂飞魄散。
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能让萧长渊看到这本书!
云翩翩立即扑了过去,想要抢走萧长渊手里的话本。
但萧长渊却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淡淡地说道:“娘子,我已经看完了……”
这句话,无异于宣判了她的死刑。
云翩翩的身体蓦地一僵。
吓得心跳都停止了。
萧长渊抬起眼眸,漆黑幽冷的眸光,落到了云翩翩那张苍白纤丽的脸庞上。
“娘子就是因为这个话本,要跟我分房睡?”
云翩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
压得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萧长渊已经知道她是骗子了。
她死定了。
云翩翩低下头,浑身冰冷地盯着她的脚尖。
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是。”
萧长渊抿了抿薄唇,皱眉望向云翩翩。
“娘子,这个话本是骗人的。”
云翩翩一愣。
她怔怔地抬起眼睫,望向萧长渊。
“……你说什么?”
萧长渊皱眉道:“话本里的这个故事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个庸才所书,前面说魔界太子剖开了农女的肚子取出了孩子,后面写他摔死了孩子,可正常情况下,那个孩子早在他破开肚子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死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被魔界太子摔死第二次……”
云翩翩愣愣地解释道:“这是志怪小说,魔界太子有法力,说不定他的孩子也有法力……”
萧长渊道:“如果那孩子有法力,那他就不可能被轻而易举地摔死。”
云翩翩一怔,被萧长渊堵得有些哑口无言。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们为什么在讨论话本剧情?
萧长渊看到这个话本,难道不是该发现她做了跟农女一模一样的事情吗?
云翩翩怔怔地问:“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自然有。”
萧长渊冷冷地说道:“那个农女已经哭瞎了,怎么可能会看得到其他人?
更加不可能挖走别人的眼睛,她不可能听到孩子的声音,因为她的孩子早就摔死了……”
云翩翩呆呆傻傻地望着萧长渊。
他怎么还在讨论剧情?
难道他就不想找她兴师问罪吗?
云翩翩眼眶有些发红:“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他想要质问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质问娘子?”
萧长渊皱着眉头说道:“分明是这个写书的庸才不对,他的故事写得差劲就罢了,他还写得如此血腥暴力,吓得娘子不敢练魔功……”
云翩翩怔住了,声音低哑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害怕血腥,所以才不敢跟你……”
萧长渊听到云翩翩的话,微微有些疑惑:“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云翩翩吓得魂飞魄散的魂魄瞬间收回了她的躯壳里。
她立即点头:“没错!就是这个原因!这个话本太血腥!太暴力了!吓得我都不敢练魔功!”
萧长渊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娘子怎么这么笨?”
萧长渊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怜悯地望向云翩翩。
“就算这部话本里的故事是真的,他们所修练的魔功,也跟我们所练习的魔功不一样,他们是妖魔界的妖法,我们是人界的武功,娘子怎么能将它们混为一谈呢?”
云翩翩也在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怜悯地看着萧长渊。
大暴君这个大笨蛋。
正确答案都摆在他面前了。
他都能曲解出别的意思。
真是笨到宇宙尽头了。
云翩翩悲悯道:“没错,我真是太笨了!”
她就没有见过比萧长渊还要笨的人。
“还是我家夫君最聪明!”
萧长渊闻言,心满意足地眯起了凤眸。
那张清冷如玉的脸庞上,神色看起来很是愉悦。
宛若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萧长渊伸手,想要将云翩翩抱在怀里。
云翩翩却狠狠推开了他。
萧长渊愣住了:“娘子为什么要推开我?”
他以为他已经跟她解释得很清楚了,这部话本是假的,魔功也跟他们修练的魔功不一样,她根本就不必感到害怕,他不明白他家娘子为什么还要推开他。
云翩翩硬着头皮圆谎道:“虽然这部话本是假的,魔功也跟我们不一样,但这个故事却点醒了我,夫君,我们不可以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了。”
萧长渊愣愣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魔功终究是对身体有害。”
云翩翩咬着红唇,胡言乱语地说谎道:“我不想死。”
萧长渊一怔,愣愣地望向云翩翩。
半晌,他才退让道:“那我们以后都不练魔功了,我只想抱着娘子睡觉……”
“拥抱也不可以。”
云翩翩听到大暴君退让的话语,心中微微有些酸涩,她挪开了眼睛,不敢让萧长渊看到她眼眶中的湿润,只残忍地说道:“我们要清心寡欲,分房睡,这样才能压制住魔性。”
萧长渊不敢置信地望着云翩翩。
他没有想到,他已经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
他家娘子竟然还要狠心地跟他分房睡。
萧长渊心中充斥着各种情绪:失落、不甘、愤怒、慌乱、委屈、不安。
但更多的,是茫然。
因为他不知道,他家娘子为什么会突然会变得这样残忍。
明明以前他做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现在他却做什么都不可以?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
他家娘子坏掉了吗?
云翩翩不敢看萧长渊那双愤怒而委屈的眼眸。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我要去给果树苗浇水了。”
说罢,云翩翩便拎着水桶离开了院子。
她跑到田间,提着一桶水,用勺子给果树苗浇灌,她力气小,每次提水只能提半桶,桶里的水很快就用完了,她拎着水桶去河边打水,为了少跑两次路,这次她打的水有些多,双手吃力地拎着桶,手臂因为用力而开始发酸,走路都有些摇晃,桶里的水洒了不少出来,淋湿了她的裤脚。
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
正待这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桶。
他轻松就将水桶拎了起来。
云翩翩眼睫一颤。
萧长渊清冷地望向云翩翩:“走吧。”
云翩翩不敢抬头看他。
直到他走远了,云翩翩才敢抬起眼睛偷看他。
萧长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两人将五亩地里的果树苗全都浇了水。
到了晚上,两人生火做饭,坐在桌前吃饭,整个过程,萧长渊都没有说话。
云翩翩有些害怕,于是主动问道:“夫君明天想吃什么?”
萧长渊像是没有听到云翩翩的话一样,只微寒着俊脸,机械地吃着碗里的饭。
云翩翩明白了过来,萧长渊这是想要跟她冷战。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抚他的怒气。
于是,她也跟着沉默起来。
两人沉默地洗漱完,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
接下来几日,萧长渊每天都会跟她一道种田浇水做饭洗碗,但他们却再也没有说过话,云翩翩拼命安慰自己,现在这样也很好,她只不过是把他们太过亲密的距离拉开了一些而已。
就当两人是回到去年刚认识的时候。
云翩翩想是这么想,但每天晚上仍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萧长渊,习惯被他当做抱枕一样揽在他怀里,习惯了他身体的温度。
她觉得一个人睡在木板床上好冷。
大暴君十分温驯听话,她让他不要碰她,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
他似乎重新变成了原著里那个清冷禁欲的年轻帝王。
这天起来,云翩翩突然发现自己的红唇好像肿了,就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样,云翩翩开始害怕起来,难道这屋子里有虫子,半夜爬到了她的唇上,咬肿了她的嘴唇吗?
云翩翩吓得立即去找萧长渊:“夫君,我们房里有虫子!”
萧长渊抿着薄唇,冷冷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这几天他一直都没有理她。
云翩翩自顾自说道:“有虫子半夜咬我的嘴巴,你看,我的嘴巴都被它咬肿了。”
萧长渊的俊脸微微变黑。
你才是虫子!
云翩翩道:“不行,我要去买蚊帐。”
于是,云翩翩让萧长渊驾着牛车带着她去县城里买蚊帐,她担心萧长渊的屋子里也有虫子,于是非常贴心地买了两个蚊帐,两人回到家,一起将蚊帐挂到了床上。
结果第二天早上,云翩翩发现自己的红唇竟然被咬破了。
于是她将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了萧长渊。
“夫君,我的嘴巴被虫子咬破了。”
萧长渊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那张清冷隽秀的俊脸,宛若万年不化的冰山。
但云翩翩却发现,萧长渊白皙如玉的耳垂,竟然诡异地爬上一层薄红。
她一愣,脑袋里掠过一个念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夫君是那个虫子。”
萧长渊声音清冷:“我不是。”
云翩翩愤怒道:“夫君怎么能骗我?
!”
萧长渊听到这话,突然幽幽地望向她:“如果我骗了娘子,娘子会像从前那样惩罚我吗?”
云翩翩想起了他们亲密的惩罚,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她吓得转身就跑。
晚上睡觉之前,云翩翩将门窗全部锁死,萧长渊听到了动静,立即冲到了云翩翩的房里。
“娘子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