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风从野狼河上吹来,呜呜咽咽如鬼歌。
野狼河宽约百丈,从上游咆哮而来,又卷着血浪滚滚而去。刚刚这里经历了一场惨烈大战,两千于阗骑兵全军覆没。破碎的狮子旗在风中抖动,到处都是倒毙的人和马匹,连夕阳都不忍见这一幕人间惨象,悄悄躲进了云层里。
于阗左大将象夜跪在死去的马匹旁。
这匹名叫紫骝的大宛汗血马陪了他整整十年,如今浑身上下插满了白羽,跟刺猬一般。象夜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扜弥人的。刚刚他一连砍翻了五个扜弥骑兵,却被一支杀矢贯穿胸膛,从马上栽下来。
见有人向他奔来,象夜双手拄刀,强撑着站起来。
一个眸子狭长的汉人和一个扜弥少年纵马而来。
象夜双瞳血红,他很清楚,两千于阗人马就是败在了这个汉人手里。他亲眼看到这个汉人率领五百骁骑从中央突破,硬生生将他的阵势凿开。三千扜弥骑兵野狼般滚滚而来,于阗骑兵如同被一条被打烂了七寸的蛇,演变成雪崩般的大溃败。
紫马、狭眸、环首刀……象夜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乌勒王子曾经说过,有个汉人在白马城里徒手摔死了相虺王子的神熊,那个汉人的名字叫郑吉,一把吞雪刀,匹马万里行,所向披靡。
扶岫勒住马,看了看满脸血污的象夜,回头问道:“师父,这就是于阗国赫赫有名的虎王象夜?”
郑吉笑道:“当年的象夜力分双牛,一对拳头打遍南道诸国无敌手,的确当得起虎王二字。于阗国昔日第一勇士桑纥就是出自他的门下。不过老虎总有老的时候,纵雄心犹在,爪牙已不复当年之利。”
象夜按刀,眼神犀利如瘦虎:“你就是那个汉人郑吉?”
郑吉点头:“以阁下之武勇,原本可以安享晚年。于阗王为了一己之私,不只葬送了两千于阗儿郎,还毁了你一世英名。今日之战,非你之过。真是可惜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什么可惜的?你们汉人说过一句话,叫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辈身为武人,埋骨沙场乃是本分,只恨不能杀了这帮扜弥贼子,为吾王分忧!”象夜看向扶岫:“这是虎蹻的儿子吧?来来来,拔出你的刀,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虎蹻的种!”
扶岫下马拔刀,双眸烈焰腾腾,毫无畏惧地走向象夜。
象夜站起来,挺直了身子,缓缓提刀,笑容蔑视。
郑吉没有阻拦,身为一代虎王,象夜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正像他自己说的,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郑吉尊重他,无关朋友还是敌人,因为他是真正的英雄。
“杀!”扶岫暴喝,似虎啸山林,身随刀走,朝象夜冲过去。
象夜举刀,两人交错而过,一颗好大的头颅旋飞而起。
郑吉叹气,扶岫是初生牛犊,象夜是垂死的虎王,油尽灯枯,怎么可能是扶岫的对手?所谓求仁得仁,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
一代虎王就此陨落。
2
这一天是尉迟婆罗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两千兵马在野狼河遭遇伏击,全军覆没。消息传来,举国震恐。正在饮酒作乐的尉迟婆罗两眼一黑,当场昏死过去。两千骑兵啊,几乎是于阗全部的本钱。他本以为豪赌才能豪取,万万没想到扜弥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狠狠捅了于阗一刀。这一仗打得太惨了,两千人马居然没有一个逃出来,左大将象夜壮烈殉国,头颅被扜弥小王子扶岫悬挂在马背上。百丈宽的野狼河里漂满人和马的尸体,血浪滔滔……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象夜及两千骑兵战死的直接后果是他手中再无兵可用。没了兵的于阗王就像掉了牙的老虎,连狗崽子都敢冲他狂吠几声。王宫不再是安全的地方,杀机四伏。那帮心怀叵测的贵族蠢蠢欲动起来,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龟兹击胡侯高挚看完谍报,眉头紧皱,半晌无语。在他的印象中,扜弥人无非是一群土鸡瓦犬,奈何一夜之间变成了猛虎。野狼河一战,全歼于阗骑兵,虎王象夜身殒,实在骇人听闻。即使他这七千龟兹铁骑要彻底斩杀于阗骑兵,也不会比扜弥人做得更好,难不成于阗人像鸡鸭一样伸长了脖子等着挨刀?没道理啊!
大帐两边站着五六个赳赳武夫,都是他的心腹将领。有个比旁人高出一头的大汉,虎背熊腰,虬髯如枪,满不在乎道:“侯爷愁个啥?等咱们攻下了扜弥城,女的分了,男的全杀光。怕他个鸟?”
高挚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丕豹,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了?”
丕豹不敢多嘴,乖乖退到一旁。
帐门掀开,一个苗条的身影幽灵般一闪而入,头戴幂篱,白纱低垂,看不清面容,声音如海妖般充满了诱惑:“侯爷有事情想不通?”
高挚似乎与这个女子很熟悉,说道:“无论是谁,看到一只羊突然变成了一头狼,都难免有些困惑。”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因为那群羊里突然来了一头猛虎,强将手下无弱兵,所以羊也就变成了狼!”
“那个人是谁?”
“郑吉!”
“咝——”高挚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不止一次。当初那个汉人在白马城徒手搏杀了神熊,据说和相虺王子闹得不愉快,一把火烧了花陀楼。如今两千于阗人也是死在他手里?
“侯爷没有第一个碰上他,真是值得庆幸!”
“这话是什么意思?”高挚有些恼火,完全是因为那女子的口气。他高挚一生南征北战,杀过多少人自己都数不清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真以为这个击胡侯是天上掉下来的?
仿佛看穿了高挚的心思,那女子嗤笑一声:“侯爷听说过河西关一刀吗?”
高挚点头,他并非孤陋寡闻之人,对各国江湖多有耳闻。早听说大汉河西郡有个豪杰名叫关十,刀法无敌,杀人从不出第二刀。高挚最喜结交江湖游侠,对关一刀神往已久,可惜一直无缘相见。
女子淡淡道:“他被人杀了,一刀而已!”
“一刀杀了?不可能!”高挚猛地从虎皮椅中跳起来,失声叫道,“是谁杀了他?”
“郑吉!”
“……”
“侯爷可知车师王子盘猋怎么死的?”
“不是乌孙王子万年和焉耆王子汲鸠合谋杀了他吗?”
“不!真正杀他的人是郑吉!”
“又是郑吉……”高挚颓然坐下,忽然头疼欲裂。此去扜弥城,如果没有意外,一定会碰上那个汉人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侯爷最好心里有个准备,这也是桑公子要妾身过来的原因。”
桑公子?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人如今是金帐王庭的座上宾,日逐王对他言听计从,据说这次诸国合兵共伐扜弥城就是那个汉人的策划。就算如此,难道他就觉得有资格对龟兹国颐指气使?高挚心里恼火,冷冷道:“本侯有七千铁骑,还怕了一介匹夫?桑公子未免有些杞人忧天吧。”
女子冷笑:“七千兵马?侯爷也许觉得不少,但在郑吉看来其实和于阗那两千骑兵没什么分别,无非是多杀几个人而已。真被他盯上了,就是七千龟兹铁骑噩梦到来的时候。”
“大胆!”丕豹早看不惯这个藏头露尾的姑娘,拔刀吼道:“辱我龟兹雄师,又敢对侯爷不敬,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凌空飞起,不等丕豹看清,一柄短刀抵住了他的喉咙——刀长一尺,纤细如蛇。
如果郑吉在这里,就会认出这把刀的来历。此刀名为半垂,原是关一刀秘不示人的杀手锏。刃如秋水,削铁如泥。梅子坞一战,关一刀身死,半垂刀被韩不疑带走,不知怎么落到了这个女子手里。
刀尖刺破皮肤,血珠滚落。丕豹脸孔涨成紫色,半分都不敢动。杀气入体,血液几乎寸寸成冰。
高挚起身惊呼:“媚猪,手下留情!丕豹出言无状,还请看在本侯面子上,原谅一二!”
女子退后一步,半垂刀一闪而没,不知藏到了哪里,她冷冷看向丕豹:“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你此刻至少死了十回。像你这种没脑子的货色,我在长安杀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丕豹双目喷火,脸孔如血,被一个女子当面斥骂,真比杀了他还难受。刚要暴起拼命,被高挚喝止,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退到一旁。高挚几个手下都被媚猪鬼魅般的身手所惊呆,个个屏气敛声,眼观鼻,鼻观心。
媚猪仿佛忘了刚才的不快:“妾身还有一事,侯爷可否容禀?”
高挚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你在本侯大帐里耀武扬威了半天,何曾半点儿将本侯放在眼里?汉人就会惺惺作态,令人恶心。
媚猪丝毫不以为意,咯咯笑道:“妾身听说侯爷救了一帮由安息国去往长安的行商,可是真的?”
“是又如何?”
“侯爷相信他们的说辞?”
“本侯将他们从马贼的刀下救出来,岂会不详加审问?袭击他们的马贼是昔日北道匪首蓝胡子的手下。蓝胡子死后,他们被一个名叫郁夷的悍匪收服。马贼的口供和安息人的说法是一致的,这个无须怀疑。那帮安息国人一直在丕豹的监管之下,安分守己,绝不会有问题。”
“但愿如此!再有一日,龟兹铁骑就要兵临扜弥城下,而郑吉和扜弥骑兵自从野狼河一战后,一直杳无音讯。妾身怀疑这帮安息人和他们暗通款曲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的细作,怕侯爷吃了大亏。”
高挚对媚猪的得寸进尺极为不满,强压火气道:“该怎么做本侯自有分寸,还不消阁下提醒!退一万步讲,他们就算是郑吉的人又能如何?七千轻骑铁桶般环伺,本侯随时都能将他们捏成齑粉!”
“妾身一心为侯爷着想,言语倘有冒犯之处,还望侯爷多加谅宥。扜弥在望,正是建功之时,妾身祝侯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话不投机,媚猪知道再谈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侧身施了个礼,笑道:“妾身告退!”身形一晃,霎时不见了踪影。
丕豹抹去头上的汗水,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姑娘真是比天山上的妖巫还可怕,谈笑间杀人于无形,让他从骨子里感到畏惧。
高挚沉吟片刻,吩咐道:“丕豹,你把孟黔叫来,我有计较!”
孟黔是那帮安息行商的领头人,六十多岁,精明能干。据孟黔说,他在南北两道上跑过很多趟,这次是最后一次去长安,所以带上了孙子,以后这条路就交给孙子走了。他们原本经北道去长安,不幸途中遭遇黑沙暴迷了路,误入大漠,又被尾随而至的马贼劫杀。龟兹骑兵将他们救下后,为了安全起见,孟黔决定舍弃北道,从南道绕行。
孟黔的孙子才十五岁,长得虎头虎脑,很是招人喜爱。
为答谢龟兹骑兵的救命之恩,孟黔送给了高挚一颗龙珠作为报答。此珠出自一头千年鼍龙,大如鸡卵,价值连城。高挚见孟黔会来事儿,出手又阔绰,很是喜欢,让他们跟随大军前行,免受马贼骚扰。
孟黔来见了高挚,还带着孙子,行过礼,不等高挚开口,孟黔就开口说道:“连日来幸赖侯爷和诸位将军庇护,小的感激不尽。看行程,大军后天就要抵达扜弥城。侯爷有军务在身,小的不好再搅扰下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的想在明日与侯爷分手,前往精绝城。在这里先向侯爷禀告一声,还望恕罪!”
高挚心里一松,他找孟黔来就是想让他们提前离开。不是他相信了媚猪的话,认定孟黔等人有问题,而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多留个心眼儿总归是好的。再说前面就是扜弥城,一旦打起仗来,刀剑无眼,高挚也不想孟黔等人白白送了性命。毕竟拿了人家一颗千年龙珠,多少有点儿香火情不是?
说好了明日分手的事儿,孟黔又让孙子捧出一个紫檀匣子,打开来,里面有五六颗南珠。论珍稀当然比不上送给高挚的那颗龙珠,不过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笑道:“一路上承蒙侯爷和诸位将军照顾,不胜感激。临行之时,区区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诸位笑纳。小的明日就会离开,侯爷和诸位将军军务繁忙,小的不前来打扰了,今日就算是个辞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咱们以后还有会面之时。小的先在这里预祝侯爷与诸位将军大功告成,名扬四海!”
丕豹等人收下了礼物,个个眉开眼笑,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上。孟黔这老头儿真是太会办事了,不是打仗,真舍不得放他走呢。别人不说,丕豹心里最清楚,这些天他和孟黔推杯换盏喝了多少好酒,得了孟黔多少好处。他也是个爽直的人,对孟黔和驼队处处照顾,称得上无微不至。不是两人年岁相差太大,又顾忌军中规矩多,他都要撮土为香和孟黔拜了把子。
3
子夜过后,大漠上霜色渐浓,除了呼啸的风,四野里一片死寂。一座座营帐矗立于白沙之上,星罗棋布一般。由于即将到达扜弥城,为了保证体力,高挚下了命令,让士兵们早早安了歇。
一条条黑影从孟黔的帐篷里钻出来,向外扑去。
为首之人正是孟黔的孙子,此刻就像出了笼子的幼虎,浑身散发出一种噬血的欲望。他们避开巡逻队,奔到驼队那里,迅速打开一只只箱笼——原来里面装的不是安息国来的珠宝和香料,而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剑和一捆捆包裹着油布的火矢。
众人将武器分发完毕,少年攥紧拳头,低沉有力道:“为了扜弥,不成功便成仁!”
一众黑衣武士伸出拳头与少年狠狠碰在一起:“不成功便成仁!”
“好!行动!”少年抽刀,声音有着莫名的兴奋。
黑衣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轻似狸猫,快如猎豹。
沉沉暗夜里突然响起令人心惊胆寒的弓弦声,一道道火流星划破天幕,纵横交错,纷纷落在龟兹铁骑的帐篷上。一条条火龙霎时腾空而起,浓烟滚滚,直冲苍穹。一座座帐篷淹没在火海里,到处是奔逃的火人,到处是凄厉的惨嚎声。七千人的龟兹大营全乱了套,将找不到兵,兵寻不到将。马匹受了惊,横冲直撞,不知踩死了多少人。
正在这时,大漠猛地震颤起来,石破天惊。三千骑兵呼啸而来,杀声震天,撞进火光熊熊的龟兹大营。犹如潮涌雪崩,百里闻雷震,沧海起峥嵘。
“是扜弥人!”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一箭飞来正中咽喉,声音戛然而止。龟兹人更加慌乱,狼奔豕突。
刀起刀落,血水狂飙,一个又一个龟兹士兵惨嚎着倒下去。打击来得太过突然,龟兹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成片惨死在刀锋之下。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整个龟兹大营变成了一片火海。喊杀声、咆哮声、惨嚎声、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和刀锋入骨声混到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绵延数里的龟兹大营活生生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火起之时,丕豹跌跌撞撞冲出帐篷,昨夜他给孟黔饯行,喝了不少酒,至今还觉得头重脚轻。一柄刀从身后向他劈过来,他将身一闪,抓住对方的弯刀,一拳将对方砸得倒飞出去。等看清刺客的面容,丕豹什么都明白了,仰天咆哮:“孟黔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两个扜弥骑兵纵马挥刀奔过来。丕豹大吼一声,犹如惊雷落地,径直迎上前去。力从脚起,贯透指尖,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将一匹马的马头打得粉碎。又猛地探身,狠狠靠上去,犹如霸王扛鼎,把另一个扜弥骑兵连人带马凌空撞翻出去。
丕豹大笑,正在这时,一匹大宛龙驹风驰电掣而来,马上之人豹头虎目,声若巨雷,挥动一柄比常人大了两倍的弯刀朝丕豹当头劈下来。丕豹闪避不及,斗大的人头凌空飞起。等战马冲出去很远,无头的尸体才轰然倒下去。
负熊啐了口唾沫:“犬豕之辈也敢效虎豹之吼?死不足惜!”
龟兹人毕竟人多势众,短暂的混乱后开始组织反击。三千扜弥骑兵并不恋战,疯狂砍杀一阵儿后如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连那帮安息行商也走得一个不剩。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化为灰烬的军营,高挚攥紧拳头,一张脸狰狞如鬼。七千龟兹铁骑一夜之间损失超过五成,扜弥人这一仗几乎打断了他们的脊梁,哀鸿遍野,士气荡然无存,就算强行赶到扜弥城下,也完全没了先前的声势和底气。更可恨的是扜弥人来去如风,他们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郑——吉!”高挚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脊背凛凛生寒。什么安息国行商,什么马贼劫杀,原来都是一场戏而已。那个汉人真的够狠,当着他的面玩了一手儿漂亮的刺心术。可笑他身在彀中不自知,生生将七千龟兹铁骑带进了万丈深渊。
“师父!”扶岫策马奔到郑吉身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骄傲。这次袭击龟兹铁骑,他立功不小,怎么着师父也得夸奖两句吧。
郑吉笑道:“干得不错,虎父无犬子,你父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孟黔呢?他没有受伤吧?”
“好着呢!我一早就让人把他送了出来,毫发无伤。师父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找他。”扶岫打马而去,不大一会儿,和孟黔两人奔了过来。
孟黔与郑吉见了礼,郑吉拱手相谢:“这次多亏了您,不然还真没办法让龟兹人上钩。”
孟黔笑道:“此战全是大人与汲鸠殿下谋划得好,与老奴有何关系?当年殿下救老奴一家于水火之中,老奴一直无以为报,但得驱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次略效绵薄之力,实在当不起大人一个谢字!”
孟黔是汲鸠的心腹,诸国出兵,郑吉早早将视线投向了北道,与汲鸠联手策划了一场好戏。那些马贼的确是蓝胡子的手下,而郁夷却是汲鸠的股肱。当初汲鸠听从郑吉的建议,派一批心腹乘乱混进了马贼,郁夷就在其中。经过一番残酷的清洗,郁夷终于坐上了蓝胡子昔日的位子,啸聚大漠,威名远扬。
孟黔和扶岫假充祖孙,和一批扜弥武士扮成安息国行商,成功骗过了高挚,混进龟兹大营,才上演了今晚的刺心之战。至于郑吉和三千扜弥骑兵,自野狼河一战后,他们藏匿于人迹罕至的彩云谷内,所以外面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
郑吉笑笑,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深悉高挚的性情和弱点,笃定高挚会吞下这个毒饵。当然,没有木衣坊暗中提供的资料,他不可能对高挚了如指掌。
接连重创了于阗和龟兹,消息传来,扜弥举国欢腾。虽然诸国之兵还在朝扜弥城继续开进,接下来的形势依然严峻,但扜弥国上下抗击的信心空前高涨,之前悲观低迷的气氛一扫而空。以三千轻骑能打出这样的战绩,哪怕将来城池陷落,他们虽败犹荣。
扜弥人不可侮,这就是每一个扜弥子民要和天下讲的道理。
郑吉让负熊带领包括伤者在内的近两千人马回城,毕竟下一段守住扜弥城才是重中之重。而他率领一千精锐骑兵在外面负责牵制。
4
数日后,诸国之兵陆续到达扜弥城外,全都观望不前,没有一个贸然发起进攻。之前于阗和龟兹的惨败早已传遍各国,西域震动。如今莎车姑墨等国虽硬着头皮赶过来,早已没了当初捡死鸡的心思。
匈奴一千天狼骑赶到,果然和郑吉预料的一模一样。率队的是乌氏胤,在鸟稷死后被提拔为千长。这是他升迁后第一仗,却要面对郑吉,乌氏胤心里五味杂陈。在白马城,他和郑吉有过一次联手,虽然各取所需,但他对那个汉人的印象格外深刻——不只武力值出类拔萃,而且诡计多端。无论谁碰上这样的对手,都是无比头疼。
在天狼骑的督促之下,诸国之兵开始了攻城。扜弥人在虎蹻的带领下全力抵抗,坚守城池。滚木擂石,箭矢如雨,扜弥城下堆满了诸国士兵的尸体。更麻烦的是诸国军营后面出现了十数股扜弥骑兵,每股十人左右,并不靠近,而是远远地用火矢攻击诸国的辎重物资,致使诸国不得不分兵守护。
这些扜弥骑兵像麻雀一样不时骚扰诸国军营,等你组织人马去追杀时,他们立刻逃之夭夭。你这里刚刚退兵,他们旋即又杀了回来。周而复始,轮番袭扰。你不搭理他们吧,一波袭击下来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小的损失。每股十骑的确是个非常尴尬的数字,派人追杀吧,人多了显然不行,那不成了杀鸡用牛刀,劳师动众?人少了吧,等你追上去不小心又陷入扜弥人的伏击。诸国被吃掉数百人马后,再也不敢派人追杀了,就地防守,任凭小股扜弥骑兵在周围像蚊子一样袭扰。
在这种情况下,诸国根本不能全力攻城,甚至要分出很大的心思应付身后扜弥人的骚扰,真是苦不堪言。一天天下来,损失还不是最主要的,可怕的是诸国的斗志与士气像水滴一样慢慢流逝,逐渐耗尽。而恐惧则像瘟疫一样在军营里蔓延,无声无息。
“郑吉!”诸国每一个人,上至将领下到士兵都记住了这个名字,畏如蛇蝎,每晚入睡前都祈祷自己今生今世千万不要碰上那个青面獠牙的汉人。扜弥人的袭扰夜以继日,从不间断。显然扜弥人用的是车轮战术,要将诸国生生拖垮。诸国之兵根本不敢睡觉,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就会落下一片火矢,将你活活烧死。十几日下来,诸国将士困顿不堪,怨声载道。
城外不断袭扰,城内也不消停。晚上,诸国之兵突然发现有成千上百身穿黑衣的扜弥人正顺着绳子往城下爬,一时万箭齐发。等射了一夜,第二天才发现那些黑衣人全都是草人,被扜弥人从城上放下来,每一具上面都插了数十支箭。扜弥人用绳子把草人吊上去,白白得了几万支箭。这些箭在白天防守时,将诸国之兵射得鬼哭狼嚎。
第二晚,扜弥人故伎重施,又得了五千支箭。
第三晚、第四晚,扜弥人继续玩这个花样,而且乐此不疲。诸国对扜弥人夜缒草人习以为常,不再理睬他,让扜弥人自个儿玩个痛快。
第五个夜晚,上千扜弥勇士缒城而下。诸国之兵以为吊下来的又是草人,根本毫无防备。上千扜弥兵乘机冲进诸国军营,疯狂砍杀。与此同时,外面那一千扜弥骑兵旋风般杀来,蹄声如雷,刀锋如雪。里应外合,将诸国杀得大乱。诸国人马不辨敌我,自相践踏,死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