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她一脸的从容淡定,微微一笑,道:“本人拙见,若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解读‘舍得’二字,却也还够不上谈到‘灭欲’,孔子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所以,孔老夫子从来没有批判过正常健康的两性文化。可是自从宋朝以来,中国封建文化却将‘性’演变为禁忌的文化、压抑的文化、甚至是可耻的文化。于是,才有了‘伪君子’、‘性压抑’等词的出现。乃至到现在,中国社会的主流意识里,仍然认为‘性’是肮脏的、可耻的,乃至于谈性色变,视如虎狼。再看看西方社会的性文化,却也因为过度的放逸,而造成色情产业昌盛、情色泛滥、过度纵欲的情况出现。所以,其实,在这个问题上,不论是压抑还是放逸,都无助于人性的升华和净化。若人性不能得到升华和净化,必然就会堕落,而堕落之根,则就在这个‘欲’字上。所以,问题就来了,究竟是要‘灭欲’、‘存欲’还是‘纵欲’呢?”
说到这里,骅幼慈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只见两个男人皆直直的瞪着眼睛望着她,只待听她的下文,又听她徐徐的道:“如果从佛教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於当今佛教界乃至世人也都认为修佛就是要‘灭欲’、‘禁欲’,因为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清净’,才是真正的修佛。也因为这样的知见存在,才导致当今世人都远离佛教,因为做不到‘无欲’嘛……”
骅幼慈顿了一下,却忽听郭迟易道:“难道不是这样吗?修佛难道不用禁欲吗?那些戒律不都在哪儿摆着的吗?”
骅幼慈道:“戒是什么?戒是学处,依所修法门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学处,并不能一概而论。就好比有适用中国人的法律,也有适用外国人的法律,外国人在中国犯了法,不见得在国外也是犯法,所以一样的道理,小乘有小乘的戒律、大乘有大乘的戒律,密教与显教戒的学处更是不同。乃至于出家人与在家人,比丘比丘尼等等都各各不同,所以,戒不戒的是依自己所修的学处来看的。就以出家人和在家人为例,出家人确实是不能淫,但在家人却是‘不邪淫’,通俗一点解释就是不能跟正常伴侣关系以外的人乱来。但是难道说在家人因为还可以‘淫’就不能成佛了吗?当然不是,历朝历代以来,以在家身修道成佛的大有人在。所以,认为修佛了,就一定要‘灭欲’,那是对佛教戒律学处不明朗之故,纯属曲解。”
郭迟易沉吟了片刻,又道:“听你这么说来,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认为,之所以在家人还可以‘淫’,那也是释迦牟尼佛的特别开许,因为在家人的身份关系所致。但是不论是在家人还是出家人,若真心想要修道成佛,则都需要自觉自动的禁欲、息欲、乃至断欲。因为你刚才也说了,人性之堕落,根源还在这个‘欲’字上,若战胜不了自己的‘欲’,想要在修持上获得什么成就也不可能。所以,我认为,佛之开许也只是针对刚开始修佛的在家人,引导他们有次第的进行修持,当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则必须断除掉这些不净的欲望,否则怎么能够寂静涅槃呢?但是,这恰恰也是最难的……”
骅幼慈不禁点了点头,道:“嗯。其实,还是要回到戒律的学处本身来分析这个问题。你比如说修小乘,因为他自益解脱,以自己涅槃为主,不要修菩提心度化众生,也不要成佛,只要成阿罗汉,以解脱生死为主。所以,依他的学处而言,主要对治的就是那个‘贪’,所以小乘的戒律就是要求什么都要舍的,一直要丢到完,都摄六根,直到把这个贪欲彻底的断除掉,因为他要消除烦恼障而进入涅槃,才能到达解脱生死的四果阿罗汉境界。
但是修大乘就不是这样了。修大乘不论是菩萨道还是佛道,主修的是‘为利益一切众生而愿成佛’的菩提心,主要对治的就不是那个‘贪’了,而是‘嗔’。因为‘嗔’是障碍大悲心的缘起,而大悲心又是菩提心的根本,生不了大悲心,菩提心也不可能生。而菩提心又是成佛的根本,得不到菩提心也就成不了佛,也不会成菩萨。
所以,这个时候,前面说的那个‘贪’反而是要留着的,因为‘贪’能生乐,而且贪中生亦无有贪,可以先攀这个缘,同时转变动机,变成清净的贪,成为修持的动力和善缘。只是我们所说的那个‘贪’不能有垢染,一切皆要转为利益众生愿成佛的动机而行修,方才是如理如法的。所以那个‘贪’本身并不是垢,而是以恶心出现的‘贪’才是垢。
如果是以大悲心、菩提心等利他之清净心融修,那个‘贪’便可以转为修持的‘道’,变为成佛的因。这才是其中真正的奥妙之所在。若是在密法,则更不待言,由那个最高级的贪欲所带来的大乐,要与菩提心结合,同时悟缘起性空无自性这样的乐空慧,一个方便一个智慧,两者双运当中於空性中恒常的入住,这样於乐空无别中融修佛的三身。所以,说密法是於‘贪道’中修是这个意思。当然了,虽如是说,不论是显教还是密法,那个贪转为道用,到最后还是要清净掉的,因为成佛必须要断除烦恼障和所知障。但是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理解的‘灭欲’和‘禁欲’那么简单和粗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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