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面品着茶,一面听着骅幼慈抚琴,一曲《归去来辞》之后,接着便是一首《平沙落雁》。这时,方听弘济大师缓缓笑道:“说起这竹屋旧时的主人,此人亦是一位奇人……”
骅幼慈一面抚琴,耳朵里听着弘济大师的话语,却忽觉今日自己的状态极佳,因往日须得专心记谱方能流畅演奏,否则一个走神可能便会忘谱。而今日,她却发现自己竟然能“一心二用”了,一面留神细听弘济法师的话语,指下却依然能自如弹拨,丝毫不乱。
却听弘济法师徐徐说道:“此人姓杨,单名一个‘敏’字。号‘青莲居士’。是清代末期的一位贵族子弟。杨家世代书香门第,却人丁不旺,代代单传。到这杨敏身上却彻底断了香火。据说这杨敏竟是与那《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般,从小到大皆是在女孩儿堆里混大的。婚龄上便由父母做主娶了远房的表妹。谁知道两人虽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却始终没有子嗣。杨家便急了,定要给杨敏娶二房。却被这杨敏坚决拒绝了,说是此生除了表妹以外,定不会再娶别的女人,若是父母再逼迫,便要替了头做和尚去。纵是父母三番五次的规劝使计,也终究未能得逞。后来,家族里给这对小夫妻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这杨敏和夫人本也是学佛之人,两人索性就在此处搭建了这座禅屋,便决意隐居于此。所以,才有了如今这间‘竹月禅居’。”
祝容芳听说这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心下似有所感,便笑道:“好美的故事。那后来他们二人一生都隐居在这里,也是在这里终老的吗?”却听陶仁清笑道:“这段故事也是我们买这座禅居的时候,听当地人演说的,其人其事是肯定有的,只是传的人多了,可能多少也夹杂了一些想象的成份。当时,人人都知道山上住了一对神仙眷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日里抚琴、吟诗、作画、下棋、修禅、悟道,竟过的是与世隔绝,神仙一般逍遥的日子。渐渐的,便有人传说此二人已经成仙了。可最后到底是不是在这里终老的,还是真的羽化登仙了,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肯定都没有‘成佛’就是了!”说得众人一阵笑。
却听弘济法师转头看向正在抚琴的骅幼慈笑道:“这把‘清泉龙吟’绿绮琴,便是这二人流传下来的。当日他们翻修此屋的时候,从墙壁的夹层里找到的……”
且说骅幼慈一面抚着《忆故人》,一面留神听着众人的谈话。不料,耳朵里却忽然飘进“清泉龙吟”这四个字,刹那间,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那记忆之门便被彻底撞开了!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整间屋子里的陈设已恢复了起初的模样。却道是:青竹地台,香席琴案。烹茶插花,研墨纸裁。头青朱砂,水墨浸染。娇妻抚琴,吾郎吹箫。帘幔半垂,美人凭栏。一池青莲,月下仙姿。秉烛对棋,幽窗剪影。相看白头,终成离愁。
此刻,她仿佛已披上那一袭吾郎亲纺的罗纱裙,微蹙着晨起时吾郎亲描的笼烟眉,轻抚慢拂着那一曲与郎同谱的《冷翠仙》,处处皆是吾与吾郎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琴箫和鸣的双双倩影……
骅幼慈终于从那记忆中醒觉了过来,指下的琴曲也悠然而止,脸上却早已划过两行清泪。案上的香炉里仍在燃烧的檀香缕缕升烟,她不禁抬眼看了看众人,却见所有的人皆默默的望着她。
半晌,方听弘济法师缓缓的道:“适才骅居士所抚的这一曲,老衲似乎从未听闻,不知是何曲?”
骅幼慈喃喃的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冷翠仙》。”
却忽听陶仁清奇道:“咦?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这《冷翠仙》据说是当年杨敏与他的夫人一同所谱的琴曲,这‘翠仙山’也因此而得名。可是,这琴谱好像并没有流传下来啊……”骅幼慈听罢,却默然不语,只是抬眼望着两位师父。
弘济法师亦注视着她,问道:“杨敏的夫人,不知是何名号?”
骅幼慈幽然道:“连慧清,号‘熙慈’。”说毕,只见弘济法师笑望着她,默然不语。
这时,忽听依尊上师笑道:“上辈子没有修成,这辈子就更要努力喽!”
却说三人之中除了冯立程看得明白外,祝容芳和陶仁清两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忽听依尊上师这句话,两人心下方有所觉察。再看骅幼慈时,却见她早已满脸泪痕的站起身来,於两位师父座前跪拜了下去,轻声泣道:“感恩依尊上师!感恩弘济师父!弟子此生定当勤勉修持,为利益一切众生,速时速时圆满大菩提!”
祝容芳怔怔的望着骅幼慈跪拜的背影,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心下已察觉到的“这件事”,她不由得回头与陶仁清互看了一眼,却见他的眼中也闪烁着同样惊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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