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校尉李破奴,身着金银绣片两当甲,正心神不宁地候在将军帐中。
几案上的那只波斯镶玉鎏金杯,被他翻来覆去,拨弄不停。
明日就要与拂林国决战,没想到今夜营中就潜入了细作。云官已经被派去请天师过来,而另几名亲卫则死死地扣着那黑衣人。
李破奴虽然脸上故作镇定,手心其实早已汗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帐门前忽现一美少年。此人即是谢云官,于陇西为天师所救,投奔至李破奴帐下,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上了将军亲信。
紧随其后的,是几名护身武官,都是高鼻深眼,不是汉人模样。还有一名舌人(也就是翻译),身着便服,手捧书袋,亦步亦趋。
最后进来的,是一名儒生衣冠的人,二十四五岁,眉目清俊,冠发庄严,宛若诸葛转世。
但凡识相面之术者,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其瞳仁间的杀气,非凡胎能比。而那杀气掩盖之下,又似涌动着千般柔情。若非巨侠大盗,专诸要离之辈,就定是始皇那样的千古一帝。
羽扇纶巾,只是在遮掩霸气。
这,便是李破奴口中的天师。新汉帝国,便是他与高祖一手缔造的。
眼见天师到来,李破奴好像吃了定心丸,连忙迎上去,躬身扶住他的双臂。“天师,地上这人是刚才潜入营地,被我们抓住的拂林细作。刚才审过后,已招了很多。深夜请天师过来,便是为商议军务。”
天师并不言语,只是招手唤那舌人。
“用拉丁语问他,在罗马的哪支军团中服役,领兵的将军是谁。”他吩咐道。
那舌人凑近俘虏,厉声问话。俘虏被几名亲卫锁住咽喉,面色发紫,李破奴命令亲卫手稍松些,黑衣人才勉强咳出几句话来。
李破奴双目圆瞪,一会儿看看舌人,一会儿看看俘虏。
“细作说了什么?”他显得比其他人都着急。
“禀将军、天师。此人说他乃康士坦丁皇帝贴身近侍。”舌人答道。
“李将军,此仗可为。”天师起身,方才脸上的肃杀之气冰消雪融,似是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不过,康士坦丁此人颇难对付,现在他手下精兵良将,切不可掉以轻心。”
“那这人怎么处置?”一名亲卫问道。
“押入随军囚车,之后说不定还有用。”李破奴一挥手,示意帐中各色人等速速退去。“我与天师有军务要议。”说完,又看了看云官,“云官留下。”
见帐中议论起机密事,众人连忙出帐回避。云官反手放下门帘,厚厚的波斯毛毡一闭,帐内霎时就清净了许多。
三人对视。
李破奴的眼眶突然红了,解下佩剑,往案几上一扔。
“师父,听说您又要回仙山了?”
没了外人,抛下将军天师的名份,在这帐中,破奴儿就是破奴儿,师父就是师父。
面对面前这少年的质问,天师双唇紧闭,只是眼睛回避着他灼灼的目光。自上次离开,自己与破奴儿已是一年未见,这孩子又长高、成熟了许多,连眼神都锐利起来了。
“这才来三日,怎么又要走?”李破奴不依不饶。“自父亲死后,我临危受命,执掌骠骑军才三年。营中事务纷繁冗杂,安息故地民风乖戾,军政民政,简牍累车,我每每通宵达旦也处不过来。您不帮我不说,反而自三年前第一次回仙山之后,就常常是一年半载不露头;好不容易盼来您了,又是沉默寡言,谢绝宾客,五六日便走。若不是我以军务事相求,恐怕您是连我帐中都不肯来一次了!明日决战,您就放心让我一个人统御三军?”
说着说着,这平日里强作威严的破奴儿,竟哭了起来。
毕竟还是十六岁的孩子,这校尉的担子的确是太重了。
破奴还不停嘴:“先父在世时,时常与我说,他是遗腹子。祖父于阗托孤,四十年来,天师就是他的生父。我本以为爹爹死后,您也会如待他一样待我。没想到,厚此薄彼!您是不是嫌我兵法疏懒,不配受您耳提面命?”
天师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但此刻绝不是儿女情长之时。
他立马端正身子,长跪于几案前,喝了一声:“止!”李破奴见状,匆忙收住哭声。
在这孩子眼里,面前的天师,就是威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