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奴儿,为师不是嫌弃你。当下大战在即,性情之事,择日再谈。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可拿出了破敌之策?”
李破奴一边用袖角擦眼泪,一边从几案下抽出一卷竹简。“我冥思苦想三日,始得一阵法。现在知道了敌军布置,恐怕要改一改。”李破奴将竹简摊开,语气中有点难以掩饰的兴奋和得意。
这是他从天师学兵法以来,第一次做出的成绩。
天师将竹简转了半圈,朝向自己,认真读了起来。云官侍跪在一旁,也侧着头看得起劲。不一会儿,天师合拢竹简,向云官说道:
“云官儿,你来说说正确的阵法如何。”
“好!”说起阵法,云官就来了劲。他用食指蘸了錾银莲花狮子壶中的酒,便在几案上画了一条长线。“刚才从细作口中得知,河对岸有敌师十万人。其中,披甲重卒三万,圆盾轻兵四万,北蛮骑兵一万,还有条支弓箭手五千。剩下的人,多是随军奴隶,没什么战斗力。“
天师点点头,让他继续。
云官又将食指去蘸酒,然后在长线一侧画了一个圆圈。
李破奴问道:“这是什么?”
云官故作神秘:“这是“战眼”。”
“休要耍机灵,快明白讲出来。”李破奴嗔怪道。
“是你自己笨。”云官答应着,又去蘸酒,然后在长线另一侧又画了一个圈。“这个,叫死穴。”
“天师,云官儿他拿我寻开心!”李破奴抗议道,“他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破奴儿,这是你悟性太差。”天师摇摇头,“云官儿说的对。约旦河对岸,就是拂林军的大营。那大营北部,就是画圈处,是一座小山。这座小山,便是战眼,得之者生,失之者死。”
“呔,这有什么了不起,不是跟我写的一样吗!”破奴嘴上不服气。
“但是你的下一着是死棋,”云官接着道。“你简上写着,“悉引三千精甲卒自南口渡河击之,而轻骑北上扰敌轻兵及箭手”。真这么做,咱们就都要被拂林人掳去了。”
“为何?我两翼包夹,河岸狭长不利步战,拂林披甲重卒使不出全力,而轻兵箭手又为我轻骑所趁,得胜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李破奴也用手蘸酒,在几案上画了起来。
“破奴儿,你忘了那一万北蛮骑兵了么?”天师一语点破。
“啊呀!”李破奴一听,吓得打了个寒战。那桌上渐渐消去的酒痕,突然活了过来,好似蜿蜒攒动的兵阵,在他眼前展开来。
“师父,你是说,倘若我三千精兵渡河,与敌军纠缠于南岸,那一万北蛮骑兵就会迂回北线,重创我轻骑一部?”
天师摇摇头,神色里有些失望。
“你再看。”
“我来说。”云官推开正聚精会神看着几案的李破奴,直接指着他刚才所画的南渡之处。“宋襄公不击半渡之敌,你以为拂林人也会这么傻吗?还没等你的三千精兵和敌人接上手,那一万蛮骑就会把他们冲入约旦河中,那才叫浮尸塞川呢。没了这三千精兵,你拿什么和披甲重卒打?”
不等云官说完,李破奴的脸上早已是一阵白一阵红。
“那,那,师父,您说该怎么办?”
天师没有蘸酒,直将手指置于死穴处。“我率南军绕到渡口以南的崖壁后埋伏,云官儿率北军去夺那山头。而你,”他顿了顿,手腕发力,指肚重重地压下去,“自领你那三百亲卫守在这里,不到战死最后一人,不得后退一步。”
“这、这不是死穴吗?而且,只领三百亲卫?”李破奴有点傻了眼。
“死穴,也是生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天师摇摇头,收回了手指。那按过的地方,竟然陷下去了一个浅浅的坑。
“这个也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云官瞬间明白了天师的用意,赶紧补上一句。
阳光如金线般从毛毡与营帐的缝隙间渗入,伴着号角声,大战前的朝阳已经升起。李破奴看着天师决绝的目光,和云官志在必得的神情,自知也无路可退了。他抓起几案上的宝剑,起身系在腰间,然后去拿身后屏风旁挂着的玄铁兜鍪。空气中凝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破奴儿,”天师忽然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柔情。
“为师也不知还能教你几回了。”
一口黑血,溅在几案上那用酒画作的战舆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