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幸旁观了座敷小姐的几段日常片段之后,傅小昨算是对她的性格形象有了一定认识,也大致理解了,为何她身边的家伙会配合她做那么猎奇怪异的打扮——
不吹不黑,这个座敷完全就是个被宠坏的小霸王,在家里被以其母上大人和兄长为首、连同座下百鬼的势力给捧上了天,日常走路就差没横着走。
傅小昨不由联想到了金鱼姬——
那股子娇纵风范,她曾经以为全天下都难有出其右者,谁想到跟眼前这位一比,毫不夸张地说,堪称小巫见大巫。
金鱼姬的任性好歹只是她自个儿任性,座敷搞起事情来,却可以带动一整伙手下陪着一起作天作地,破坏力不是一个级别的。
终于,在看到这天大天狗同志配合地踩中地上劣质低级的陷阱装置,乖乖被倒吊在庭中树上,任由她将自己的一双羽翼涂抹得五颜六色之后,傅小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个熊孩子……皮得让她手痒啊喂!
身旁始终沉默的荒,此时垂眸下来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糟心嫌弃的表情,微微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傅小昨报以呵呵干笑:“荒大人,那什么、我们还是不要再看这些了吧?”
——再看下去,她怕是快要忍不住扇自己一耳光惹……
她这么说完,眼前的画面就消失了。身旁的大佬依旧静静站着不说话。
傅小昨心知他是在等自己说接下去再看什么,于是只好重新开始冥思苦想——这些鸡飞狗跳的糟心日常,她反正不想再看了,另外还有什么呢?
正努力想着,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对了!”
傅小昨整个妖忽然精神一振:“卖药郎说他曾经见过座敷一面,他们怎么会碰到的——就看这个吧!”
第二次提出的要求,依然浅薄无力而不知其所以然。这一回,好像连面前的大佬都觉得她太过没追求没前途了,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凉飕飕的。
傅小昨莫名觉得后颈发凉,刚瑟缩了下小脖子,下一秒,荒已然转开目光看向前方,与此同时,身周景象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滂沱大雨覆没天际,耳边也满是雨水击打在地面、哗啦啦的声响。
眼前是一条婉转迂回的长廊,檐下正立着一大一小、两道黑不溜秋的身影。
双双沉默数秒,直到那小个身上发出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即使混着周围的雨声,也依然清晰无比地被身边人听到了。
高个身影当即顶着满脸愧疚的神色,半跪了下去,口中道:“座敷大人,实在是属下失策,居然忘记了带伞,害您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傅小昨光看背影就认出来,这两位正是座敷跟妖刀姬。这么听起来,貌似是出门忘记带伞,又犯了倒霉天公不作美,现在回不了家吗?
正这么想着,就听那厢妖刀姬说道:“不如我们用妖气避开雨水吧,这样就能回家了。”
座敷板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成。那样的话,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不是人类了。兄长说过,我们在外行走,不到必要时候,不宜暴露妖怪的身份。”
——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惜搭着她那副行头,就变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了。
傅小昨很想冲上去摇着她的肩膀朝她呐喊——就你们这副鬼打扮,哪怕站着什么也不干,其实也不像“人”啊喂!
妖刀姬的提议被否决之后没有灰心丧气,继续尝试道:“那就不用妖气伞,我把您裹在衣服里,抱着您跑回去如何?属下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让您淋到一滴雨的!”
座敷皱起眉头,啧声斥之:“笨蛋,你想生锈吗?”
妖刀姬同志闻言瞬间感动泪目:“嘤嘤嘤……都这种时候了,座敷大人饿着肚子还不忘关怀我,属下何德何能啊!”
座敷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下属肉麻又痴汉的画风,此时只微微哼了一声,便转身沿这条行廊迈步:“雨势渐小,再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停了,我们先朝前面走一些吧。”
妖刀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但只这么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发现自家小主人,没来由地突然停了下来。
再一抬眸,便见自家小主人身前,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多出了另一道身影,正不偏不倚地挡在道路前方。
那道身影仿佛突然出现似的,静静地立在狭长的行廊上。雨水被隔绝在廊外,他手上却还撑着一把竹纸伞,伞面湿嗒嗒地滴着水,沿边堪堪掩过下颌,叫人看不见他的长相。
虽然看不见样貌,但眼见那袭冰蓝衣袍、伞沿下隐隐露出的淡茶色发梢,兼之身后背着的那个硕大朴质的药箱——
傅小昨非常确定,这绝逼就是卖药郎本郎无误了。
座敷掀起眼皮,随意撩了眼面前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冷声道:“丑狗不挡道。”
傅小昨:“……”
之前看了几段对方的日常,傅小昨已经非常清楚,这只出身花街的中二暴娇萝莉,本质是一位重度颜控,按照她的处世原则——长得好看就是哥哥姐姐,长得难看的都是狗——至于不清楚长相的,先默认全是丑八怪再说。
在座敷小姐眼中,丑即是原罪。
而前方刚出场就无辜遭受了一通人(妖)身攻击的卖药郎,闻言并没有让开,只是执着伞柄的手微抬,目光静静垂下,俯视着面前这道小小的身影,冷淡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与此同时,他的面容也从伞沿下露了出来。
衬着其后漫天朦胧的氤氲雨幕,那副本就秀雅至极的五官相貌,更仿佛多出一种飘渺遥远、几近不可亵渎般的出尘感,即使身处这方光线昏暗之所,也不减其芝兰玉树,美丽不可方物。
原先正对其冷眼相向的座敷,胡涂乱抹得几乎看不出本身形容的面上,满脸不耐的神色此时也顿时微微怔住,呆呆仰头看着他,似乎是为美色所摄中。
傅小昨同样愣住了。
以这样的视角看到卖药郎,不得不说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更奇怪的是,看着前方那两人两两对视的情景,她心里莫名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无以言表、玄妙至极的熟悉感。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好像只过了几秒钟,又似乎过了更久,直到另一道声音从侧方突兀响起,才打破了这方空间里颇为怪异的沉默——
“哎哟喂!这不是座敷小姐吗?怎么,没有伞回不了家呀,这么可怜的吗?哦呵呵呵。”
——整一派语气娇柔婉转,音色却是粗哑低沉,阴阳怪气不男不女,一听就极有辨识感。
傅小昨顿时顾不上发呆了,脑中闪过一道身影,抬眸望去,果然看见了那张已颇为熟悉的、过分阴柔的面孔。
倒不是说是她认识的人,而是眼前这个家伙,在先前看到的座敷生活日常片段中,堪称是一名出场率极高的存在——
食发鬼。
说他出场率高,并不是指他跟大天狗雪女一样,是安倍晴明府上的式神;亦并非同于妖刀姬之流,是座敷自己的下属——事实上,这位食发鬼同志,是最常被座敷“欺凌”的妖怪。
除了安倍晴明府上那些偏心眼偏到没边的妖怪,一个个会不厌其烦地陪着自家小主人胡闹,其他妖怪被座敷小姐欺负之后,一般都会懂得躲着她。可眼前这位食发鬼先生就不同,被虐了无数次也不长记性,依然还上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
不为别的,只因他深深倾倒于座敷小姐——的兄长——的风采,一门心思想要拜入他座下,当任其式神为其效力,却屡屡因为某恶霸妹妹的阻挠而美愿难成。
毫不夸张的说,一直以来,他跟座敷之间都是堪称相看两厌的状态。
座敷讨厌他的理由,当然也很简单,如同此时此刻,一转头看见那张脸,她就瞬时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又是你个讨厌鬼!脸长得丑便罢了,怎的眼也瞎了?谁说我没有伞,这不是有人替我撑着么?”
闻言,食发鬼先生面上冷嘲热讽的神色一滞,看向边上撑着伞的卖药郎,语气有些狐疑的试探:“你是说,这位——”
座敷不着痕迹地瞪了眼神色冷淡无波的卖药郎,潜台词一目了然:
——警告你啊!给我安静如鸡!不许拆台!
随即,便见她一派骄傲无匹地扬了扬下巴:“当然,他是我兄长近来新收的式神,长得好看,实力强大。”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下一秒钟话音迅速转为嘲讽,“哪像你,非但面相丑陋,更是舌长嘴臭,堪比市井俚妇。”
一时处于下风,食发鬼同志尚且不服气,高高挑起细长的眉梢:“你居然有脸说我?明明你自己连对下属都那么毒舌!你以为我刚刚没有听到吗?”
座敷一脸tooyoung的不耐烦,懒洋洋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那是我身为主君的爱。”
对方顿时张口结舌:“什、什么啊!”
座敷满意地看见撕逼对手露出一副备受冲击的晚娘呆怔脸,乘胜追击,大大方方伸手挽上卖药郎的臂弯,一张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小脸上,满是理直气壮、高高在上的冷笑:
“这个家伙,生来就是为了给我当牛做马而存在的,我会榨干他的每一滴血,把他用得心力交瘁,一直到死为止——我可是赋予了他生命的意义,之前骂他,也是对他的恩赐,懂么?”
食发鬼听到这里,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微微发着抖,痛声控诉道:“魔鬼!”
傅小昨也想跟着说——你是魔鬼吗!?
她跟赶蚊子一样胡乱挥了挥手,眼前的情景画面也跟着很快消散而去。
——天!呐!
“她”竟然曾经用那么欠扁的语气架势,对卖药郎说过那种话!!!
那么问题来了,卖药郎到底是怎么忍住,在“认出她”以后没把她打一顿的!?
——
荒垂眸扫了眼她一脸大受打击的神色,淡声问道:“还想看什么?”
傅小昨正努力忍住让自己不要爆粗。
——MMP!这哪是什么回忆前尘往昔啊?分明就是公开处刑黑历史好吗!?
这会儿听他再问,她就忍不住由衷诚恳地一个劲摇头摇个不停:
“不看了不看了!我什么都不想看了!”
荒听得微微沉默了数秒,而后才话音沉沉地应道:“……是吗。”
他转过身,“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