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昨听他语气似是有些异常,抬眼却只看见了他的背影——就那么那一瞬间内,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感觉——
眼前那道高大冰冷的背影……似乎透着一股子难言的寂寥意味。
刚刚闪过这么一个想法,她便觉得脑中某根思绪被微微无形地揪扯了一下,然后,那句话便瞬时脱口而出去:
“等一下!”
看着他停下身形,那双如墨潭一般沉冷的眼眸微微侧转过来,傅小昨抱着莫名的紧张感偷偷捏紧了手指,轻声地问道:
“荒大人……座敷是怎么认识您的?”
荒默默看着她,眼中仿若倒映着冷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声音依旧低低沉沉的:
“你想知道了吗?”
——
等眼前的画面重新开始运转后,首先出现在眼前的身影,却是出乎傅小昨的意料。
——依旧是食发鬼。
傅小昨一时间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跑错场了,小心翼翼瞄了眼身边的荒大佬,却只见他神色无异,并没有表现出类似于操作失误的尴尬。
——所以,座敷认识荒的由来果然是跟食发鬼有关吗……
——可这三个画风迥异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啊……
抱着这种疑惑,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前方两个幼稚鬼的日行撕逼——在照例互相人身攻击了数个来回之后,双双总算是暂时歇战了。
座敷一副小大人模样地抱着双手抱胸,皱眉冷眼看着面前的讨厌鬼:“哼,一出门就见你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是不是又想骚扰我家兄长?”
食发鬼先生在面对这个小鬼时,向来不是很顾及形象,这时便大大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我就算要找晴明大人,也会避开你在家的时候——这份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座敷依旧狐疑视之。
对方顿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是有别的事要做……我们大人都是很忙的,哪像你个小孩子,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啧啧啧。”
听了这么一句,座敷一张小脸上神色顿沉,任凭底粉惨白也掩盖不住眉眼间沉沉的黑气,眸光十分凶狠地瞪着他。
等同于颜控程度,座敷小姐最讨厌别人用各种方式明说暗示出她“长不大”的这个事实。
而那厢话音刚落,便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戳了对方的逆鳞,食发鬼目光微微游移一瞬,似乎也有些心虚:“不跟你吵了,我走了。”
结果刚转身,一头乌黑浓亮的秀发尾端便被揪住了。
惯来爱发如命的食发鬼,这时心知自己理亏在前,居然难得服了软:“……是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快快松手,我当真急着走,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座敷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不但依旧不松手,拉着头发的手甚至还用力扯了一下。
被扯得头皮生痛,口中嘶了一声,再看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食发鬼终究无奈地撇了撇嘴:
“好了好了,带你一起去,成了吗?”
——
“什么?你是在跟踪你姐姐?”座敷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
食发鬼一派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啊,她最近老往外面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瞒着我做什么……我已经跟踪了她好几天,每次都只敢跟一段路没敢跟远,到前几天才算把她的路线给勉强摸清楚……今天趁着她午睡没醒,我才要抓紧时间,偷偷去把情况给搞明白了。”
听起来倒不像是信口胡诌的瞎话,座敷眨巴眨巴眼睛,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傅小昨也同样开始好奇——
食发鬼的姐姐,那不就是烟烟罗吗?
——
赶路的过程画面一闪即逝。
在傅小昨的视角看来,就在座敷跟食发鬼于家门前搭着胧车出发的下一秒,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
而也就是在看清这处地方的状貌之时,她忍不住受到惊吓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地方她认识!
虽然具体看起来有不小的差别变化,可前方那块坚石上,不容置疑分分明明地刻印着那三个漆红大字——“花名町”。
座敷跟食发鬼这时也已双双下了胧车,四处张望着。
座敷一张小脸明显皱了起来:“就这里?你确定没跟错吗?或者没有记错吧?烟烟罗姐姐怎么会来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旮旯啊?”
食发鬼打量着周围的目光,也同样难掩嫌弃:“应该没有错的,我的确是跟着姐姐的妖气,最后跟到了这里……”
“你就没看到她做了什么吗?”
“没有……我怕被她发现,每次都只远远跟着,哪敢走近看啊?”食发鬼叹了声气:“我再在附近摸索一会儿吧,看看她的妖气还逗留过这里的哪些地方。”
傅小昨就看着他们两个,在这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小村庄里寻寻觅觅、走走停停,没一会儿后,终于在一户小石屋前停下了脚步。
“是这里吧?确定了?”
座敷求证地看向身旁,见对方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这便迈着小步子,绕着这所石屋走了一圈。
一圈绕回原地后,傅小昨就看她愣愣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呀!这房子怎么没有门的!”
跟着一起探查情况的食发鬼,此时也掩不住奇怪的神情:“别说是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那你姐姐是怎么进去的,你不是说里面有你姐姐妖气的气息吗?难道你在耍我!?”座敷小姐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你动脑子想想,我耍你有什么好处?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吗?”食发鬼瞥她一眼,又往四周仔细看了看,伸手朝一边指去,“唉,那里摆着把梯子呢。”
的确有把梯子静静立在一边角落,顶端与这所石屋的屋顶齐平。
座敷神色严肃地盯了那梯子一会儿,上前过去,抓着就要往上爬,才爬了一级就被食发鬼给扯住了:
“你发什么神经?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想被抓起来吗?”
座敷手臂一甩,哼声道:“胆小鬼!都到这个地方了,你想什么都看不到就回去吗?”她说着便继续迈着小短腿,一级一级往上爬去,“我倒是要看看,这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食发鬼站在下方帮她扶着梯子,一边要留心放风四周,一边又时刻担心受怕着她一脚踩空摔下来——这个小祖宗要是磕着碰着哪儿了,他拜入晴明大人座下的心愿怕是要此生无望……
没过一会儿,座敷已经爬到了最上面的一级。食发鬼看不见上方的情况,只能压低声音朝她小声地喊:“怎么样?”
座敷一手攀着木梯边缘,另一手朝前方探去,回答语气很有些纳闷:“上面开了个小口子……”
说着她似乎掀开了某样类似于木板的东西,隐隐有吱呀一声传下来。然后便见她努力探着身子,朝那口内望去。
傅小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是在依次听他们说了这房子——“四周没有门、没有窗、只有屋顶开了个小口”——之后,心里终于浑浑噩噩地,反应过来了这种即视感。
她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脖颈都有着些微的僵硬,一点一点地缓慢转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荒。
荒的面容上却是一丝别的表情也没有。他默默看着前方那所石屋,目光仿佛蕴着一池冰冷的深潭水。这时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也微微垂下眼来看她。
傅小昨被那副目光冰得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他只这么静静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抬起眼重新看向前方。
傅小昨心里莫名空茫茫的,下意识也跟着看过去。结果发现,那所原先四面密不透风、难窥个中一物的石屋,此时正朝向她的这一面墙壁变成了透明,得以让她清楚看见了其内的情景。
正如从外看去的印象一样,屋内的空间亦是极逼仄而狭小,同时也很暗,只有屋顶被打开的那扇小口,勉强投下了一束细小的光,正好落在安安静静靠坐墙角的那名少年身上。
那是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少年,面容犹有几分稚气,同时却也显出过分的俊秀。
不同于年轻稚嫩的五官,他的神情却是与年龄不符的宁静柔和,只是静静靠坐在角落里,却无端透着股遗世独立的美好意味。不知是否因为那束光的缘故,明明屋内极暗,他的周身却仿佛盈着一层浅浅细碎的光晕。
那少年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墙角,良久都无声无息,几乎要让傅小昨错觉他是不是睡着了。
那厢食发鬼眼看座敷在上头半晌没有动静,忍不住催促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梯沿,换来座敷低头瞪他一眼,撅起嘴唇无声“嘘”了一下。
傅小昨看她攀在上面,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她认出那是对方随身携带的小竹筒,一贯用来装日常捉到的小动物——蚂蚁、蛐蛐、蟋蟀,等等——抓到以后关在里面饿一天再放出去,这是座敷小姐为数众多的恶趣味之一。
座敷一脸认真严肃地旋开筒盖,然后将那竹筒口朝下伸进了屋顶的口子,手腕抖了抖,将里头已被囚禁得晕乎乎的小动物抖了进来。
傅小昨透过那扇透明的墙壁,看清了从竹筒中飞出来的东西。
——原来今天她抓到了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刚刚脱离桎梏,一时间似乎有些方向不明,抖着翅膀颤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往下飞去。
不知怎么的,傅小昨莫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随着蝴蝶缓缓下落,她看见角落处那名始终安静无声的少年,忽然有了动静。只见他伸手出来,掌心朝上,搁在自己的膝间。
几乎就在下一秒钟,那只蝴蝶便紧跟着轻轻停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蝶翼触角轻吻在少年指尖的同时,他的唇边随之漾起了一抹十分柔和的微笑,一双始终安静紧闭着的眼眸,也无声睁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