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言举办这次集会,本来也不过是一次文人墨客的雅会而已。即使规模再大,也没有多少人关注。但是——那只幕后黑手,竟然看准了这一次机会!
趁这次机会,将本来应该是朝廷机密的消息给泄露出来,而且添油加醋,利用了楚王平日在学子心目中的威望,成功得煽动了这次“学生运动”!
学生被煽动,这样一来,朝廷必须面对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样做有两种结局:朝廷屈服,但是参加这次运动的举子们,只怕从此仕进无门——这还是好的结局。还有一种更坏的,那就是朝廷决议要镇压这批不听话的举子,那么,大元的元气,即使再花上三十年,也难以恢复!
孟丽君读过历史,也知道一些学生运动的故事,无一例外,手无寸铁的学生都是牺牲品;而学生的牺牲往往要激发更大的愤怒,镇压学生运动的政权,往往都要花大力气来整治学生运动引发的后遗症;有些甚至因此而毁灭!
孟丽君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有人会浑水摸鱼,趁机暴乱!就这一事件来看,这种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但是,孟丽君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举子而已!
当务之急,一是先要说服身边这三个朋友,站到自己这一边来!二是要迅速传话给李玉飞、铁穆等人,要他们立即做好准备!三是要尽自己的努力,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而更令人着急的是,朝廷中素有威望的宰相廉希宪大人,却因为明年春闱的事情,已经在好几日之前就带着一群考官进了贡院!根据孟丽君所知,这时候的朝堂之上,竟然没有什么深得铁骑信任而又深明事理的、可以压制铁骑怒火的人!
铁骑是一个马上得天下的主子,最喜欢用的手段就是——杀伐!其实看看中国历史,哪一个开国君主不喜欢用杀伐手段?——杀伐之事,在他看来,本是平常!杀几个不听话的举子,在他心中,也许没有什么大不了!他重视军功更甚于重视文治,也许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件事对国家将来的影响!
但是,孟丽君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作为一个文人,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一个国家的士大夫的气节发生移易的话,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风气也将发生本质的变化!中国的文人,竟然逐渐蜕变成《儒林外史》里面那种猥琐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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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按下一个棋子,道人微笑:“殿下,您赢了。”
被称作“殿下”的男子一笑,说道:“道长见笑。如非您运筹帷幄,孤即使有心也没有这个力气。”
道人淡然而笑:“殿下夸奖。贫道在此事中也只是出了三分气力而已。”
那男子笑了:“三分气力,三分气力!道长只是三分气力,就将整个大元皇室玩弄于股掌之中,外加一群不懂事的愣头青。道长的能力,孤才真正领教了。”赞美罢,转过话题,笑道:“道长方才说道:举子一动,只怕燕府也要被纠缠其中,也要因此失却帝心。却不知道长此话怎讲?”
道人微笑道:“殿下,你忘记了。那诗会的倡导者陈慎言,去年曾经去过湖广,与燕府会过面的,而且,据说燕府对他没有丝毫怠慢,立即接见不说,他提出的几个要求也立即听从。而那李玉飞,与陈慎言更是走得极近。而这陈慎言,虽然名字叫‘慎言’,却是一个最好事的性子。这人最经不起挑唆。我们选择在他的诗会上发布消息,一个因为他的号召力大,参加诗会的人多;二是因为这家伙好事,听说这样的事情保证主动参与,并且会主动担当首领的角色。他这样一做,今上会将这叩阕的事情,记到谁的账目上呢?”
男子笑道:“道长果然妙算。诸事都逃不过道长的算计。这样一来,楚府即使保得住性命,却犯了结党的大忌,那是圣上最忌讳的。楚府的希望,是完全断绝了。燕府有了煽动学生对抗朝廷的嫌疑,这事情也是没有希望了。而那常玄之,犯了这等大错,不贬官也得挪挪位置。这大理寺,也不会是秦府的天下了。前面这么一出,秦府圣心已基本失却,再去他一条臂膀,这秦府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道长神机妙算,真真是孤的运气。”
道人笑道:“殿下夸奖。不过此事也是凑巧。如果那楚府不性急如此,那秦府不愚笨如此,那燕府不知人不明如此,此计策断难成功。只要今日顺利,贫道就要向殿下贺喜了。”
男子大笑起来,笑罢,脸上却还有一丝忧色:“只怕……”
道人却以为意,说道:“殿下多虑。且不说今日之事谁都无法挽回,即便有人想要挽回,就在那拖延之间,临安卫难道是吃素的么?”
听他说得如此**裸,男子不由摇头,说道:“不到万不得己,绝对不能出士兵。且不说将来史笔,就是成功,眼前也难以服众。”
道人叹息道:“殿下心肠太软。将来史笔,却又顾得了什么?殿下负有大才,贫道也屡以唐太宗相目。殿下难道忘记唐太宗故事了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殿下身登大宝,成秦皇汉武不能成之伟业,开唐宗宋祖不能拓之疆土,即便史笔微瑕,又待如何?况且今日形势,禁军卫、临安卫大半在在殿下掌握之中,天机卫不过是寥寥数十人而已,又有什么用处?只有李玉飞手里的禁军卫那四千人马,到时候举子一动,李玉飞还有御林军必定全力以赴与学生相抗,偌大的一个皇宫,就成了一个空城!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殿下如不抓住这个机会,将来只怕还要后悔!”
男子犹豫道:“道长所言有理。但是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道人急切得说道:“殿下,实是不容许再拖延!殿下快快决定,如若今夜举事,现在就要做出安排!”
男子道:“我手里,最能掌控的,也只有半支禁军卫而已。副指挥使金武也罢了,可以信任。但是正指挥使却是李玉飞,那家伙,绝对是忠于铁穆的,我们想也不用想。虽然李玉飞主事时间尚短,但是到底是功臣之后,本来就有威望。金武是无法与他抗衡的。临安卫更不用说了,那兵部尚书刘捷虽然已经被拖下水,但是他绝对是一根墙头草,而且那燕府是他女婿,我怎能信任?万一那家伙临阵反戈……临安卫那里,指挥使邵仁华虽然已经投靠,但是他手下十个千户,却大多是忠于皇帝的。特别是那个韦勇达,是燕府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又聪明。如果他看出异样,那大事就休矣。”
道人叹息道:“殿下行事,太过谨慎。需知这天下之事,不冒大风险,焉能得大利益?静以待变,虽然稳妥,但是时间到底耽误了。而且事情也不见得会非常顺利。”
列位估计已经看明白,说话的两位是什么人了。这说话的两位,正是将大元皇室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两位,将天下读书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两位。今年春天以来,所有的阴谋都在这个小小的花园中出台。
一个是大元皇帝铁骑的第四子,一个是我们曾经在秦王府花园里见过的天一道人。
与历朝历代相类似,大元勋贵之家也经常有和尚道士行走。这天一道人是个有名的道士,胸腹之间,也确实有些才华。四王爷满怀壮志,一心许国,却屡屡被父亲铁骑有意压制,心怀抑郁已久;天一善于察言观色,渐渐用言语试探,两人终于越谈越相合,天一便于数年前正式认主。
虽然认主,天一却与四王爷约定,绝对不泄露任何消息,照旧游走勋贵之门,探听消息。两年前,抓住了兵部尚书刘捷的小辫子,逼迫刘捷投靠;又挟着刘捷之威,将禁军卫指挥使金武亦收归门下。半年之前,临安卫指挥使邵仁华亦被天一收服。
今年初夏,天一先瞅准铁穆当值的机会,让金武在吏部烧了一把大火;再通过安插在秦王身边的暗探,唆使秦王,命常玄之葫芦结案,置铁穆于不可翻身之境地。秦王与燕王两虎相斗,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这样,眼前只有一个楚王遮挡着道路了。
没有想到铁穆居然挣出了一条生路。既然如此,天一就抓住秦王急于摆脱嫌疑的心理,让秦王将楚王拉下水。楚王素来有士人之望,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临安城里多的是吃饱了撑着的读书人,煽动一场动乱,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个连环计策,除了点火那一场操作起来有点难度外,其他操作起来,没有任何痕迹。
天一看着外面,悠悠然问话:“那举子们,该到正阳门外了吧?”
“三位兄长,可信任小弟?”孟丽君说话的语气,是非常严肃的。
邱清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郦君玉:“明堂何出此言?”
孟丽君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要阻止大家做这件大事!”
三个人都怔住了。全英问道:“且不问理由,我且问你,你将如何阻止大家?现在的形势,你只要不参加都会成为大家的公敌,你要去阻止大家,那简直是螳臂当车!”
孟丽君咬着牙,说道:“明知不可亦要为之!尽人事,如果实在不能,那也只能听天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