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或许没有比樱花更幸福的花了。
从古代的平安王朝开始樱花就是百花之王,在《千家流传集》里也记载有“樱为花之首”的誉词。
阳春四月,烂漫绽开的樱花不愧是众花之魁,其盛开时的奢华,谢落时的潇洒,都同样惹人心醉,令人怜惜。
俗话说“樱花七日”,樱花的寿命只有短暂的一个多星期,但它作为花却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因此,享有“壁龛之中必置此花,众花之中此花上座”的特殊待遇。
正因为如此,有时也遭人忌嫌。如千利休[1]等曾说过“茶室之中不准摆放过艳之花”,禁止樱花进入茶道之境。
诚然,对于以“清寂”为本的茶道而言,樱花当然是“太过奢华而不适宜”了,千利休之流的怪癖由此可见一斑。
不可否认的是,樱花培育了日本人美的意识,一直成为激发人们丰富想象力的源泉。
至于久木自己,既喜爱樱花的千娇百媚,又觉得樱花有些令人忧郁和讨嫌。这也许缘于花开花落来去匆匆,自己忙碌得无暇追随吧。
每年,随着樱花季节的临近,新闻媒体便开始报道“樱花前线”的消息,哪里的樱花开到了什么程度,哪里已经盛开,等等。电视里不厌其烦地播出樱花胜地那些美不胜收的景色。可是,自己却没有一次能够去饱览樱花的风姿。
久木总想去那些樱花盛开的地方,悠然地赏赏花,可总是因工作繁忙一直未能如愿,只好将就看看街道两旁的樱花了事。
正如所谓“心不静”一样,樱花给他留下了没有片刻宁静、忙碌不堪的印象,直到樱花开败后,反而舒了一口气。
这样年复一年,他就产生了对樱花的焦虑感。不过,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了。
托现在工作悠闲的福,这个春天终于能够尽情欣赏一下樱花的美景了,这也是命中注定吧。
提起樱花,人们首先会想到京都之樱。如平安神宫的垂枝樱,白川河沿岸的装有灯饰的夜樱,以及醍醐寺、仁和寺、城南宫等许多以樱花闻名的寺院神社。
以前久木利用去关西采访和洽谈的机会,也走马观花地去过其中几处。
每一处都各有千秋,各处樱花争奇斗艳,尽显风流。这倒使久木觉得京都之樱过于品种齐备,毫无缺憾了。
这是因为京都之樱与周围的古寺、神社和庭院相映成趣,加上郁郁葱葱的群山怀抱,本来就很美的花,在这些绝妙背景的衬托下,更显得风情万种,犹如是以附加值来悦人眼目的商品。
这样的樱花自然让人赞叹、欣赏,然而那些凛然不群,仅仅凭借本真之美的樱花,也令人难以割舍。其实,赏花者所不大涉足的清雅幽静处的樱花,更是别有情趣。
考虑来考虑去,久木想到了伊豆的修善寺。离东京不太远,是一个为群山所怀抱的温泉之乡,那里的樱花和旅馆都有着远离尘世的静谧。
久木决定了之后,就于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和凛子一起前往修善寺。
这个时候去赏花,比起往年来是迟了一些。不过,今年的四月偏冷,所以,花开的时间较长,伊豆一带正是盛开的时节。那一天,应该就是这样一个常言所说的“春酣之时”,或曰“春阑之时”更为恰当的烂熟的春日。
久木和凛子一起离开涩谷的住处出发了。久木穿一身便装,浅驼色的开领衫,外套一件深驼色的夹克。凛子是一身淡粉色套装,领口配了一条花丝巾,戴着灰色的帽子,手里提着一个较大的旅行包。
头天晚上,凛子回家里取春装时,一定见到了丈夫,不过,久木还没来得及问她。
凛子家里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
从计划这次旅行开始,久木就在担忧这件事,却没敢贸然打听,凛子好像也不大愿意说。
只是四月初,凛子从娘家回来后不久,说过一句“我妈叫我做个了断”。
这当然是指凛子和她丈夫的婚姻关系了。
三月中旬,当凛子的母亲知道了她和丈夫不和的事实,并且知道了凛子一直有外遇时,非常气愤,严厉地叱责了她,说这简直太丢人了,更没脸见亲戚了。
从那以后,凛子的母亲不能继续坐视女儿的不端行为,要她尽快解决婚姻问题。
可是,据久木所知,不同意离婚的是凛子的丈夫,他想以此来对妻子复仇,那么凛子的母亲对此怎么看呢?
久木一问,凛子只是不得要领地回答说:“跟她说不明白的。”
凛子的母亲是老一辈的人,怎么理解得了做丈夫的明知妻子与人私通,却不同意离婚的心理呢?
“妈妈说:‘三个人见个面,好好谈一谈。’”
三个人是指凛子和丈夫,还有凛子的母亲。
“妈妈喜欢他,以为谈一谈问题就会解决,我可不行。”
凛子又说:“况且在那种场合,也不能谈论夫妻之间性不合的问题吧。”
如果追究起凛子为什么对丈夫不满的话,会从性格不一致追究到性不合的问题上。而凛子觉得,反正要离婚,不想把事情说得那么露骨。
和凛子家的情况一样,久木家也处于僵持的局面。
久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妻子要求离婚,而久木迟迟不表态。和凛子的情感这么深了,应该同意才对,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心情就十分复杂。既有对自己随心所欲导致的后果的内疚,也有要面对同事和亲戚的忧郁,还有凛子尚未离婚,自己先离的不安。最重要的还是对彻底摧毁近三十年的生活现状的惧怕与畏缩。
归根结底,离婚是最后的一步,何必太着急。这种想法使得他停留在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之前,同时他也在猜测着妻子现在是怎么想的。
久木回家时几乎不和妻子说话,只说些不得不说的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开家,并没有什么争吵。两人之间虽然冷冰冰的,又保持着微妙的和睦。
当然,这并不等于妻子的态度有所软化。四月初,久木回家时,妻子又提醒道:“你可别忘了那件事啊。”
久木知道妻子说的是在离婚书上签字的事,就“嗯、嗯”地点着头,不置可否。
他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妻子又说:“我从明天起也不在家住了。”
“你要去哪儿?”久木不由自主地问道。
忽然发觉自己已没有资格去过问妻子的行踪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
妻子的态度十分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女人的态度一向是爽快明朗的,分手时尤其坚决果断。无论是凛子还是妻子文枝,她们一旦决定分手,便绝不动摇。
相比之下,男人总是那么暧昧,不光是久木,所有男人都一样,都是优柔寡断,缺乏决断力。
事到如今,也该和妻子之间作个干脆的了断了。
久木一路想着这些事,来到了东京站,和凛子并排坐在车厢里。
他们坐的是新干线“回音号”。在三岛下车后,换乘伊豆箱根线前往修善寺。虽说正值赏花时节,因是周日,车里很空。
以前他们都是星期六出发,星期日回来。这次为了错开周末的高峰时间,改为周日出发,周一回来。多亏了工作清闲,才能这么悠然地去旅行。现在的久木不再为闲暇而嗟叹了,他要充分地享受这种悠游。
从三岛出发的电车也很空,途经长冈、大仁、中伊豆,一直向山间驶去。住家越来越稀少,满山遍野的樱花呈现在眼前,大多是染井吉野樱,一簇簇盛开在葱绿的山坡上,犹如一个个粉红色的花斗笠。
“我早就想坐这样的电车了。”
正如凛子所说的那样,电车每站都停,偶尔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听到列车长示意发车的哨音响后才开动。这真是一条适合慵懒的春日午后之旅的地方线路。
电车与沿着山边的河流平行前进。天城山脉的水流汇成狩野川,然后注入了骏河湾。河岸上到处是垂钓的人。还不到捕获香鱼的季节,河水清澈见底。难怪这里是闻名的山嵛菜产地。
他们入迷地眺望着城里难得一见的群山、樱花和清流,三十分钟后到达了终点站修善寺。
据说一千多年前,弘法大师发现了这个古老的温泉之乡。《修禅寺物语》上也记载有这里是与源氏一族有关联的地方。也许是这里温泉多的缘故,樱花已开始凋谢,花瓣纷纷飘落在久木和凛子的肩头。
提起修善寺,人们会马上想到伊豆的温泉乡。其实,值得一提的还有由空海建立的修禅寺这样历史悠久的寺庙。
从修善寺车站坐车往西南方向去,过一座朱红色的虎溪桥和一条马路,几分钟就到了修禅寺。登上正面高高的台阶,穿过山门,便是竹林掩映的寺院,正殿位于寺院的最里面。
八百年前,源范赖被兄长赖朝幽禁在这个寺内,后来遭到梶原景时袭击,自杀身亡。那以后,赖朝之子赖家也被北条时政杀死在虎溪桥畔的箱汤。冈本绮堂[2]的《修禅寺物语》就是根据这一悲剧写成的。后来,赖朝为了悼念儿子,在附近的山脚下修建了指月殿。
正殿宽展的屋顶,造型优美流畅,与后面郁郁葱葱的山树搭配得十分和谐,就像高贵的女性一样风姿绰约,看不到一点血腥的影子。
久木和凛子参拜了寺庙后,又过桥去参拜了山脚下的指月殿和源赖家的墓地,然后驱车返回。
五点已过,虽然太阳已经西斜,仍是春色明媚。
沿着温泉镇狭窄的街道往前走,道路渐渐宽了起来,远远看到了今天要下榻的旅店。
穿过入口处厚实的拱门,可望见里面有着山形屋脊的宽敞玄关。车子在店门外面停下,女招待立刻迎出来把他们领了进去。
宽敞的门厅里摆放着木纹清晰的木桌子和藤椅,从门厅可以看见院内的水池。
一看见浮在池上的表演能剧的舞台,凛子不禁赞叹着“好美”。上千平方米大的池塘向左右延伸,倒映出了双层房梁的能剧舞台的幽玄姿态,舞台后面的山崖被苍郁的树林所覆盖。
好比穿山越岭,逆流而上后见到了福地洞天,凛子目不转睛地看得出神。
女招待把他们领到了二楼最里面一个把角的房间。一进门是四个榻榻米大的更衣间,里面的和式房间有十个榻榻米大,靠窗子有一块地板隔间,从那里能够看见水池的一角。
“你来看,樱花都开了。”
久木跟着凛子走到窗边,紧挨窗子左边的那棵樱树,有二层楼高,近在咫尺,伸手都能够到。
“预约房间时说过要来赏花,可能是特意为咱们准备的这个房间。”
久木也是头一次来这个旅馆,以前出版社的朋友曾说起修善寺有个带能乐堂的幽静旅店,便请他介绍到这儿来的。
“快看呐,花瓣落了一地。”
到了傍晚微风乍起,花瓣飘落到凛子伸出窗外的手上,又飘落到下面的池里去了。
“真安静……”
到了这里,工作、家庭、离婚等仿佛都成了极其遥远的事情了。
久木呼吸着山谷里的清新空气,悄悄地从背后抱住了正在凝视着樱花的凛子。
凛子躲闪着他,生怕被人看到,其实,窗外只有盛开的樱花和一池闲寂的清水。
久木轻轻地吻了她之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把那个带来了吧?”
“哪个呀?”
“红内衣呀。”
“你的命令谁敢不听。”
凛子说完,离开窗边进了浴室。
剩下久木一个人在屋里欣赏着窗外飘落的樱花,点燃了一支香烟。
窗户大敞着,却一点不觉得冷。空气中飘溢着赏花季节的浓郁气息。
舒适的感觉中伴随着倦怠,久木吟诵起了一首和歌。
“仰望二月月圆时,宁愿花下成新鬼。”
这是自动辞官后,浪迹天涯,漂泊一生的西行[3]的一首和歌。
女招待沏了一壶香茶。两人品茶小憩了片刻,便去泡温泉了。
男女浴池在一楼的走廊两侧,久木继续往前走,直奔露天浴池。
已经六点多了,天色逐渐变深,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这个时候,露天浴池里空空荡荡。
大概是周日晚上,住宿的客人很少的缘故吧,池里静悄悄的,只有岩石上滴落下来的水声有节奏地响着。
“咱们就在这儿泡吧。”
久木提议,凛子犹豫着。
“没关系的。”
要是有人来泡的话,一见他们在这儿,多半也会回避的。
久木又说了一遍,凛子才下了决心,走到一边去,背过身脱起衣服来。
这是个三十多平方米大的椭圆形天然浴池,由岩石堆砌而成,顶棚覆盖着苇席,四周也用苇席围了起来。这种似有似无的遮拦,平添了自然天成的情趣,使人心旷神怡。
久木背靠着岩石,伸开四肢浮在水里,凛子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将脚尖一点点伸进浴池里。
久木等她全身浸入池中后,就叫她到池边来。
“你瞧。”
仰靠在露天温泉池边,朝上面一看,已经出了苇席顶棚的范围,可以直接看到夜空。正对着脑袋上方是刚才看到的那棵盛开着的樱花树,衬托在暗蓝的天空下。
“我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空。”
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樱花的花瓣从空中飘然而降。
凛子刚要伸出手去接那片花瓣,又有一片落了下来。
暮色中追逐花瓣的凛子的白如凝脂的肉体,就像一只蝴蝶在暗夜中飞舞,妖艳美丽。
泡过温泉后,开始吃晚餐。
他们感觉有些凉意,又套了件和服外褂,关上了窗户。屋里的光线照出了左边那株摇曳的樱花树。
两人一边观赏夜色中的樱花,一边吃了起来。小菜也是时令的清煮款冬和芝麻拌当归,增添了不少情趣。
久木先要了瓶啤酒,接着又换成了当地产的辣口烫清酒。
女招待斟了第一杯酒后就离开了,于是,凛子勤快地一杯接一杯地给久木斟酒。等带鱼芹菜火锅上来之后,她又忙着调控火的大小,看煮得差不多时,为他盛到小碗里。
久木看着凛子麻利的动作,忽然想起了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情景。
以前还说得过去,但最近几年,即便和妻子一起吃饭,她也从没有这么勤快周到过。尽管多年在一起而感情倦怠,可是竟有这么大的差异吗?
久木现在才感受到有爱与没有爱的迥然不同。那么,凛子的家庭又是怎么样的呢?
她在家里和丈夫一起吃饭的时候,难道也是那么冷淡吗?甚至早已不和丈夫一起吃饭了?
久木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给凛子倒上了酒。
“两个人一块儿吃,觉得特别香。”
“我觉得也是。不管多么豪华的料理,在多么高级的地方吃,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也索然无味了。”
久木点着头,又一次感到了爱的可怕。
以前也曾热烈地追求过妻子,可是现在两人的关系冰冷,婚姻面临崩溃;而凛子也曾信任过丈夫,愿意和他相伴终生,现在却是劳燕分飞。
从两人现在的婚姻状态来看,就像刚刚酒醒的男人和女人。清醒后的他们又相互敬起酒来,不久又要喝得醉过去了。
只喝了一瓶啤酒和几小壶清酒,久木就昏昏然起来。
也许和凛子两人一起喝,气氛融洽,就容易喝醉。
久木抬头看了眼窗外,左边那株樱花树还在摇曳着。
“到外面去走走吧。”
从一楼前厅应该可以看到水池那边的能剧舞台。
趁着女招待撤席的工夫,两人在旅馆的浴衣外边披上件和服外褂,出了房间。
从楼梯上下来,穿过刚才去过的露天浴池入口,再下一个台阶,沿着走廊走过去,便是旅馆前厅。
前厅右边的大门敞开着,有一个木板搭成的露台伸到水池上面。
久木和凛子坐在露台的椅子上,不觉叹了口气。
刚到达旅店时,他们一见到浮在池中的能乐堂就叹息了一声,但这次叹息和刚才有所不同。
入夜后,露台栏杆的四角都点着灯,另有灯光打到一池相隔的能剧舞台。面积约六平方米见方的能剧舞台,地面像镜子一样光亮,舞台背景是一株苍劲的老松。
能剧舞台左边有一个旧式建筑样式的更衣间,与舞台之间由一个吊桥连接起来。这一切都倒映在池水中,宛如一幅优美的画面。
据说这能剧舞台原来在加贺前田家的宅第内,明治末年迁到了福冈八幡宫,后来又迁到了这里。
从那以来,在这个熊熊篝火环绕的能剧舞台上,不断上演了能乐、传统舞蹈、琵琶演奏以及新内节[4],等等。今晚没有演出,舞台上寂静无声,加上山中寒气,越加感觉清冷,更添了幽玄情趣。
久木和凛子依偎着,凝视着舞台,恍惚觉得戴着可怕面具的女人和男人就要从那幽暗的舞台后面现身了。
他们是去年秋天看的薪能。
去镰仓时,他们观看了在大塔宫寺内上演的薪能,之后下榻七里浜附近的旅馆,住了一夜。
那时他们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不过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陷入困境,幽会之后便回各自的家,怕配偶知道自己的私情。
从那时到现在,不到半年,两人的家庭都濒临崩溃了。“那次演员戴的是天狗面具。”
在镰仓看狂言时,两人还笑得出来。
“可是,这儿不大适于演狂言。”
在这个深山里的幽玄舞台上,似乎更适合上演能够沁入人心、挖掘心底欲念的剧目。
“好奇怪……”
久木望着池面摇曳的灯光喃喃自语道:“从前的人一到了这里,就会觉得远离了人间了吧。”
“一定有私奔来这儿的。”
“男人和女人……”
久木说完,把目光投向能剧舞台后面那黑暗寂静的群山。
“咱们两人住在那里的话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早晚有一天会厌倦吗?”
“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就会产生怠惰的感觉。”
说实话,现在久木对于爱情是怀疑的,至少不像年轻时那么单纯,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够生生世世永不变。
“或许热烈的爱情不会太持久。”
“我也这么想。”
凛子点点头,久木反倒有些狼狈。
“你也这么看?”
“所以想趁热烈的时候结束啊。”
可能是受了灯光映照下的能剧舞台的诱惑,凛子的话有点诡异,阴森森的。
久木觉得一阵发冷,把手揣进了怀里。
花季天寒,入夜以后凉意渐浓了。
“回去吧……”
在这儿待下去的话,仿佛会被舞台上的妖气迷惑,被拽往遥远的古代时空中去了。
久木站起来,又回头望了一眼能剧舞台,才离开了露台。
房间里很暖和,靠窗边铺着被褥。
久木躺在铺好的被褥上面,闭目养神,忽然抬眼看见窗边的樱花似乎在窥视着自己。
今晚的一切,恐怕要被樱花偷看了。他叫了一声凛子,没有回音。
他又迷糊了一会儿,凛子从浴室出来了。她已脱去外褂,只穿着一件浴衣,头发披散在双肩上。
“你怎么不穿那件内衣?”
久木一问,凛子站住了。
“真要我穿?”
“你不是带来了吗?”
凛子没再说话,转身去了客厅。久木关了灯,只剩下枕边的座灯,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在深山旅馆里看过能剧舞台后,他等待着女人换上红色的内衣。
自己似乎是在追求幽玄和淫荡这样完全相悖的东西,实际上,两者之间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共同点。比如能剧里分为“神、男、女、狂、鬼”五种角色,其中无不隐含着男女的情欲。
刚才久木倾倒于能剧舞台的庄严肃穆的同时,又被一种妖冶、艳丽的感觉占据了。
事物都有表里两面,庄重的背后是淫荡,静谧的内面是痴情,道德的反面是悖德,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逸乐。
久木正沉浸在遐想中,拉门开了,身裹绯红色内衣的凛子出现了。
久木猛然坐起来,瞪大了眼睛。
包裹在绯红色内衣里的凛子的表情像幼女一样天真无邪。
在地上昏暗座灯的映照下,凛子长长的身影直达房顶。久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是身着女装的能剧演员登上了舞台。
他觉得不可思议,定睛一看,凛子的脸渐渐变成了一张成熟女性的娇媚、忧郁和冶艳的脸,活像能剧中的女人面具“孙次郎”[5]。
一身绯红、戴着面具的女人默默地慢慢走近目瞪口呆的久木,双手伸向他的脖颈。
久木不由蜷缩起身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容易才清醒了过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真吓了我一大跳……”
凛子听了嫣然一笑,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媚表情。
“简直跟能剧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刚才看了能剧舞台的关系吧?”
“可是也太像了。”
久木以前见过画在黑底色上的女人面具“孙次郎”,那温婉柔美的表情中,蕴藏着炽热的情欲和淫荡,凛子现在表情就是这样的。
“越是文静矜持越显得淫荡。”
“你说谁呐?”
“能面呀……”说着久木突然搂住了凛子。
凛子毫无防备,倒卧在了被褥上,久木扑上去压在她的身上,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要剥下你的面具。”
男人现在变成了魔鬼,要把隐藏在女人内衣里的淫欲揭露出来。
这绯红色真是不可思议的颜色,它既是浓艳明亮的朱红色,也是鲜血的颜色,令人产生异样的兴奋感。
尤其是用这种绯红色做成的内衣,穿在皮肤白皙而矜持的女性身上时,凡是具有雄性本能的男人,没有不心荡神移的。
此刻,久木就压在身着绯红内衣的女人身上,紧紧搂着她,宛如野兽拥着一堆鲜血淋漓的美味。
那是看到红色的激动,同时也是感谢女人的顺从,感谢她满足了男人好色的欲念,老老实实把内衣带来。
久木的肉体紧贴着红色绸衣,感受着滑溜溜的感觉,然后他慢慢放松了一些,一只手伸进了隐约看得见乳沟的不整的内衣中去。
“慢着……”
凛子知道早晚要被脱掉内衣,但怕久木太过性急,便按住入侵的手,喘了口气,说:“这件衣服可来之不易呢。”
久木的手始终不离开凛子的胸部,问道:“是不好做吗?”
“不是。和服店送来时,我恰好不在家,是他收的衣服……”
“他看见了?”
“他一看是红色的内衣,吃了一惊,凶巴巴地问我干什么用的。”
“平时穿在和服里面也可以嘛。”
“不过他好像猜着了,我要穿着它和别的男人睡觉……”
凛子说她和丈夫之间已经好几年没有性关系了,可是,丈夫见到妻子的绯红色内衣,怎么还会气得暴跳如雷呢?
“后来呢?”
“他骂我是个婊子。”
久木觉得就像在挨骂一样,不由自主地从凛子胸部抽回了手。
诚然,这种大红内衣一般是妓女们穿的。卖笑的女人为了勾引和挑逗男人,常常穿这种鲜艳的红色内衣。
从这点上来说,这衣服的确不雅,但把妻子说成是“婊子”也未免太过分了。
可是,站在凛子丈夫的立场,他的心情也不难理解。长时间回避丈夫的妻子,却为了别的男人特意定做了红色内衣,当丈夫的自然会怒火万丈了。
“后来呢?”
久木又害怕又想听。
“你被他打了?”
“他不会打我,说要把衣服撕碎。”
“这件内衣?”
“我死活不让。于是,他突然把我的双手捆了起来……”
凛子摇着头,实在不愿再说下去了。
“我实在说不出口。”
“都告诉我。”
久木恳求道。凛子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他把我一下子剥得精光……”
“要和你做爱?”
“他才不会呢。他怎么会和婊子做爱呢?他把我晾在那儿……”
久木屏住了呼吸,听凛子往下说。
“他说,对你这种淫荡的女人就得这样惩治。然后拿来了照相机……”
“他给你照了相?”
凛子点点头,久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不堪入目的春画。这个情景实在太异样太凄惨了。因嫉妒而疯狂的男人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满腔憎恨和欲望。
“我受不了啦。”凛子突然喊了起来。
“我死也不回家了。”凛子坚决地说道。
泪水从凛子紧闭着的眼里涌了出来。
即便发现了妻子的不忠,丈夫也不至于捆起妻子的双手,剥光她的衣服啊。
更有甚者,他不直接鞭挞她的肉体,竟然用照相来羞辱她,不愧是冷酷的科学工作者特有的报复手段。
难怪凛子再也不愿意回家了。也绝不能再让她回到那种男人的身边去了。
久木听着凛子的诉说,简直无法相信她的丈夫会这么残忍。他一想到凛子受到惩罚的样子,热血直往头上涌。
久木抚摸着包裹着凛子身体的丝绸内衣想,这件内衣同时使两个男人疯狂,一个因为憎恶,一个因为怜爱。
或许,这绯红的颜色,就是把男人们引入疯狂世界的凶器。
想着想着,久木像是受到了凛子丈夫的刺激,内心萌发了新的欲望。
既然凛子被她丈夫那样蹂躏,那么,自己就要比她丈夫更加倍地对凛子施虐。
久木对自己这么说着,慢慢抬起上身,盯着身穿绯红内衣的凛子瞧了一会儿,便打开了她的衣襟。
凛子倾诉了一切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在丈夫面前死命反抗的她,对所爱的男人的摆布,一点没有不顺从的意思。
久木因此感到了安心和轻微的优越感,又解开了她的腰带,掀开了内衣下摆。
刹那间,久木眼前仿佛闪过了赤裸的凛子被丈夫拍照的那一幕。
此时此刻,从绯红内衣中露出了凛子那雪白而线条优美的两条大腿,会不会就连这两条大腿根部的神秘所在,都暴露在了她丈夫的照相机之下了呢?
一想到这里,久木顿时欲火升腾,一下子扑到凛子身上,把脸埋进她的双腿之间。
正如施虐与被虐比邻而居一样,怜爱与惩罚也是密不可分的吧。
久木把脸埋在凛子的双腿之间,嘴唇覆盖在栖息于那里的粉红色花蕾上面。不过,他只是用柔软的舌尖左右轻轻滑动,不即不离地轻触着最敏感的花蕾顶尖。
这种舌尖的轻轻接触犹如温柔杀手,虽然与暴力或强迫全然无关,却使凛子备受煎熬,她饮泣着扭动起身体来。
起初她还一直拼命忍着,只发出抽丝般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阵阵喘息,伴随着身体轻轻的颤动,她挺起上身,被舌头包裹着的花蕾渐渐变热、膨胀起来,眼看就要爆炸了似的。
尽管男人已感知她距离最后的爆炸已相距不远,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腿,嘴唇紧紧贴在她的花蕾上毫不懈怠,不管她怎么求告“不行了”、“不要了”、“饶了我吧”,他也绝不肯松开嘴。
原本男人就是为了惩罚她,才采取这一酷刑的。
都怪她自己粗心,被她丈夫发现了红色内衣,才使自己宝贵的地方遭受蹂躏。因此,久木要对她施以这一酷刑来惩戒她,无论她怎么哭泣、哀求、挣扎,也不可能得到宽恕。
现在女人的所有感觉神经都集中在了胯间那个点上,欲火熊熊焚烧,就在即将抵达忍耐的极限之时,男人意识到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止了舌尖的爱抚。
如果就此让她登上峰顶的话,那就不成其为酷刑了。男人要对她施以更加残酷百倍的刑罚,不把她折磨得奄奄一息、痛哭流涕,就不能算完事。
男人突然间停下舌头的爱抚,女人觉得奇怪,摇晃着刚刚燃烧起来的身体以示抗议。
女人由于刺激突然中断而不得不止步在即将登顶的一步之遥,可就在亢奋稍退之际,男人的舌头重新开始启动,使女人陷入慌乱。
由于早已达到了相当的热度,因此花蕾即刻被烈焰覆盖,可又是在快到达顶点的时候被推了回来。就这样,女人无数次往返于峰巅和谷底之间,就像在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中受着无穷无尽、没有归期的磨难一般。
凛子在无数次地往返于欲上而不行、欲罢又不能的跌宕起伏之中。到底经受了多少遍的磨难,就连久木也数不清,更不要说凛子了。
当终于苦熬苦撑到了最后,从长久的地狱般折磨中获得解放,得以彻底解脱之时,凛子长长地发出了一声犹如远方响起的雾笛般低沉而哀怨的叫唤,身体绷得像一根木棍一般僵直,魂魄似飞天而去。
一时间久木还以为凛子停止了呼吸,慌忙抬头窥视她的脸,只见她紧闭的眼睑颤动不停,红色内衣凌乱不堪,当他看到从敞开的胸襟露出的胸部在微微起伏,才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刚才对凛子实施的酷刑,收到了极其完美的效果。
这种酷刑最妙的一点就是,比起女人的痛苦挣扎来,男人的能量消耗得比较少。采用这种方式的话,男人就可以反复多次对女人进行折磨。
“这个罪,够受的吗?”久木洋洋自得地问凛子。
“够不够啊?”接着又问。
凛子突然举起拳头,对着久木,也不管是什么地方一顿乱打,然后扑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