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威听到这里,愣住。
“小舅舅与我说过,他不想杀人,哪怕是敌人,哪怕为国家大义可他就是不想!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让他恶心,他说他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因为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浑身是血,他害怕。”
孔威握着剑柄的手指下意识攥紧,目光微闪,“你退罢!”
“他说外祖父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握住剑,就这样连杀十人,割颈,刺心,斩腰……”
孔威怒喝,“身为将士,上阵杀敌天经地义!”
“所以小舅舅忍住从心底往外透出来的恐惧,委屈跟自责,忍住日日夜夜被杀戮操纵的本心,在外祖父亲自率兵的战场上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庆功宴上外祖父以他为荣,可在营帐里小舅舅会用刀子割自己的肉,杀几个人就割几刀!”
“他身上没有……”
“没有吗?”萧尧重声质问,“小舅舅左臂的确只有一条疤痕,那是因为他每一次,都把刀尖划在同一个位置!”
“你胡说!寒江谷一役是峻儿主动出击!”
“因为那个战场上没有外祖父的人!没有人会像外祖父的副将那样保他刀枪不入,保他毫发无伤!‘如果只有死才能解脱,我不想活了’这是小舅舅在我面前说过无数遍的话!”
“不可能!如果死他随时都可以!”
“但只有死在战场上,才不会叫外祖父失望!”萧尧依旧跪在地上,神形不再卑微,他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顺从的木偶,如果没有遇到七时,他或许不会反抗,如果没有娶七时,他或许潦草一生,可如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他要拿出该有的担当!
“全都是假的!你胡说八道!”孔威突兀抄起承邪,剑刃劈斩,剑气横流!
一剑之威,瞬间笼罩在整个卧房!
青丝落地,萧尧挺直背脊,目光如炬,“我若说的是假话,外祖父又何必恼羞成怒!小舅舅用死摆脱你强加给他的人生,是不是我也必须死在夺嫡的局里才能让你们满意!”
“你怎么会死!我们怎么会输!”孔威神色震怒,寒声低吼。
萧尧迎向孔威愤怒的目光,“除了太子府的战幕,外祖父可想到萧昀背后的秦熙,萧臣背后的温御!”
“秦熙跟温御注定要败一人!”孔威就是看中这样一个时机,才会擦他久封的剑鞘!
“祖父以为我说的是秦熙跟温御?萧昀跟萧臣如此,二皇子跟六皇子就当真如表面上看起来体弱多病跟玩世不恭?哪怕萧桓宇被立太子十年,这十年父皇可有一次真真正正倾向于他?至于我,父皇眼中有没有我外祖父心里比我更清楚!这盘局,我们杀在前头,是不是真能披荆斩棘活到最后!”
“你母妃贵为四妃,老夫手握重权,如何不能一搏!”
“母妃贵为四妃,可她上面还有皇贵妃跟皇后!平级尚有二妃蠢蠢欲动,外祖父手握兵权,可如外祖父手握兵权的老将至少五位,就算不如外祖父,一个人不如,十个人合在一起也不如?”萧尧直面孔威,“最重要,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或者外祖父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这样想你的外祖父?!生在皇家你如何能独善其身,只能拼争!”
“退出夺嫡棋局,另辟蹊径。”萧尧抬起头,面容平静,“拼争不如站队。”
孔威缓缓落剑,“站谁的队?”
“萧臣。”
萧尧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今晚得到答案,于是退出主卧,留下孔威独自一人坐在桌边。
承邪落在桌面,剑身被孔威盘擦出锐利锋芒。
锋芒之间,孔威在光亮剑身里看到自己少年为将的张狂不羁跟飞扬跋扈。
他这一生至少在仕途上求仁得仁,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