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珩并没有在正殿见她, 而是选了个坐南朝北的偏殿。风瑟瑟的,不符合这春日胜景,却与目下这景况意外地咬合。
不过乾清宫的每一间屋子都收拾的非常干净, 且华丽。
不是那种一见便珠光宝气的华丽, 而是一种透着天家底蕴的奢华。这间屋子坐北朝南, 内侍推门开门的时候, 苍葭立刻便感觉到一阵暖意扑到她身上。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淡青色宫装的宫女,看起来和苍葭身上的衣服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失宠无子的低位妃嫔其实真跟宫女没什么两样,蝼蚁似的,任人予取予求。
“穆才人, 请。”小还是个温和人, 即使到了这地步, 还是给了苍葭应有的客气与尊重。
苍葭点点头,提起裙摆往里走了几步。她目力好, 大着胆子往里深瞧了瞧, 即使与他相隔很远, 也能见他手撑着头, 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他看起来是极高傲的,目下无人,或是目中无她。
她又回头轻看小还一眼,然后走到那嵌了大理石的圆桌前,只见上头摆着一个盘子, 紫檀制的盘子还绣着龙纹, 一看便是御用之物。
偏是这样尊贵又漂亮的盘子,里头装的东西却叫人不寒而栗。
一把匕首,一尺白绫,一瓶毒药。
真是司空见惯的把戏。
小还见苍葭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朝陛下行礼, 心里不免觉得惶惶的。又想,或许人之将死,礼数疏忽也是难免。但这样也是在不成个体统,他牵了牵苍葭的衣角,在她耳边低声道:“才人,咱们还是先给陛下请安。”
这位公公竟还是个好人。
苍葭笑了一笑,领受他的好意。
因此她又挪了两步,但也并没有完全凑上前。
依旧是与小还远远地朝陛下行了一礼。
解珩此时尚未抬头,而是像带着十二万分的疲倦般的把手朝外挥了挥。小还心领神会,与苍葭说了句奴婢就送娘娘到这,带着屋内零星几个宫人离开了。
门被关上之后,这本来就因为少见阳光而森冷的内室又多了几分凄清。
苍葭明知此来凶险异常,心里却莫名觉得很安定。
她并没有再往前,依旧站在原处。
到了这时候,解珩才抬头正视她,他的面容也在此时清晰地印在她眼中。就像簿子里显示的那样,这是一位气场非常强盛的天子。那一双大凤眼带着一些审慎和不耐烦,合着森冷的气息,竟莫名叫苍葭觉得不寒而栗。
但也只是瞬间的寒冷。
“穆清。”
他的声音有一些低,是那种带着磁性的、不疾不徐的、甚至有些动听的男声。
苍葭又再上前了一步,指尖捻出一丝肉眼凡身不可见的金光,解珩却忽觉心头一撞。他皱皱眉,一些不知打哪来的记忆走马灯似的过。
苍葭细心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神色的变幻,心中生出不解,不动声色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解珩这才觉得好些,但他因为头痛,干脆偏过头不再看她。
“穆清,朕之前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朕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因此你当时求朕补偿给你一个孩子,朕也允了。你是被人陷害也好,还是真的对陈昭仪下过手也好,朕其实也并没有太追究你,是不是?”
“如果送臣妾去督查监不算追究的话。”
苍葭微哂,心里替穆清不值,干脆刺了他一句。
解珩并不以为忤。
从前她不论是做良娣时、做贵妃时还是后来做贵人时,每每见到他都是要第一时间挨上去的。这是她对他的亲近,也是她的痴心。
今日不同了,今日她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她又站在那晦暗的阴影处,面容似隐隐绰绰看不真切,但解珩仍然感觉到了她的从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的傲气。
解珩这个人呢,讲道理,有容人之量,也心狠。
因此他可以接受她的不平和怨愤,但不会有半分心软。
“穆清,什么是权柄呢。权柄是可以让人在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时不受掣肘的。朕心悦明贞,许久。你想动明贞,就是触朕的逆鳞。朕也并不在意因为明贞背上些许昏庸的骂名,即使是在严胡余党案如火如荼的现如今。”
这是在是个清醒的帝王,苍葭知道,他是因为权势在手,因为运筹帷幄,他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别人凉薄却对心上有担当,也算是世间很多人理想情郎的范本了。
只可惜他的心上人不是穆清。
不过,就算他的心上人不是穆清也没什么要紧。
不就是抢人么?
她凉凉地想着。
“陛下说的是,穆清未能获得拥有这世间至尊权柄之人的偏爱,是穆清无能。”她一面说,一面不经解珩允许地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
她此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到了那斑驳的光影中去,解珩因她刚才的话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艳。但他依旧未改初衷,亲自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端起不远处放着白绫、匕首和鹤顶红的盘子,逆着光朝她走去。
苍葭知道自己凭口舌功夫是不能动摇她的了,但没关系,她有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