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邪听到时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天泉山到六分半堂?还是从代楼主的房间开始挖掘?”
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杨无邪在内心腹诽了一句。
他那张惯来看着温和且风轻云淡,笼罩着一层书卷气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大约可以算得上是破功的情绪。
“这条密道就算要挖, 也必须掌控在代楼主的手里,从他的卧房开始没什么不对的?”时年避重就轻地只回应了后半个问题, 让杨无邪那个记忆能力超群的脑袋都感觉到了一点头疼。
但既然苏梦枕都没驳回她的这个想法,或许还真有背后的道理。
杨无邪盘算了一下回答道, “三个月。”
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又好像发生不了多少事。
时年跟雷损坦言自己觉得武功学艺不精。
她伤在惊涛书生的掌下, 虽然是被自己人打的也是为了骗过颜鹤发,但也实在是丢脸,所以决定趁着此时与迷天七圣盟的僵持阶段,努力练功,以期在决出胜负的时候做个称职的打手。
当然她在说的时候说的并非打手,而是说自己要提高惩恶除奸的效率。
雷损已经得到了雷媚的应允正在心情好的时候,也管不着时年到底想干什么。
在此期间,已经改了名字作白愁飞的白游今正式拜入元十三限的门下。
这条消息原本是不应该传得这么开的, 毕竟元十三限虽然被蔡京调入了京城, 却实际上并没有正式的官职任命, 他就算是收一百个徒弟,甚至开办个武馆都没人拦着他。
然而在他入门之后不久,惊怖大将军府上原本就已经折了一个的“鸟弓兔狗”四将里,兔大师也死了个不明不白。
凌惊怖确实有这个地位再培养出第二个兔大师, 第二个狗道人。
可他越是身居高位大权在握, 也就越是害怕自己的手下会如同当年他如何迫害冷盟主一般, 也来夺取他手中的权利。
若不是兔、狗两人先后丧命, 他甚至打算找到个机会便除掉跟随他十余年的萧剑僧, 可惜现在少了两个爪牙,他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轮便罢,毕竟像是萧剑僧这么好用的打手实在难得。
但不管怎么说,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他第一反应便是,这应当是元十三限手下所为,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个拜师入门的年轻人给自己的新师父递交的投名状。
可送回惊怖大将军府的兔大师的尸体上仅有的伤口,一眼望去最显著的特征——这是出自江南小雷门雷卷的“失神指”。
但别说是自创出这一门绝招名为“天下有雪”的雷卷了,小雷门与六分半堂纵然同出霹雳堂,也着实称得上是不相往来的状态,凌惊怖翻遍了名单都没找到有个小雷门的人进京,这事情就成了一桩悬案了,或者说是明知道大有可能是谁做的案,却没有这个合情合理上门讨债的由头。
凌惊怖气得上火,又闭门谢客了几天。
时年倒是与狄飞惊谈起过此事。
白愁飞便是当时时年找过绘制画像的画师,这一点以六分半堂的情报部门来说并非是什么秘密,所以她问的是,彼时并未招揽白愁飞是否会是个遗憾。
狄飞惊依然给出的是和上次一样的回答,“出于安定考虑,这人不招揽也罢,何况,经此一事,我们起码知道了他将入元十三限门下学到的功夫之外,本身形同失神指的指法也需要警惕,仅此而已。”
白愁飞此时还没这个资格做六分半堂的对手。
另一件事便是地道了。
杨无邪从未想过,自己在金风细雨楼中除了要掌管资料,还得负责监督挖地道的工作。
好在但凡是人多的地方,总有些人的长处也特殊,更有时年这个身在六分半堂内的“内应”配合,挖掘工作甚至比他给出的预期三个月还要提早半个月收了工。
生怕她再提出什么离谱建议的杨无邪,在她头一次通过地道从六分半堂晃悠到了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当即以外出巡查为由躲了个没影。
“他也不必这么紧张?”时年翻身坐在扶栏上,从玉峰塔往下看杨总管的背影,总觉得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事对他而言屈才了,但你说的对,有这样一条单方面为我们所掌控的密道,迟早是有大用处的。”苏梦枕回答道,他敲了敲窗棂,示意她下来进屋说话,“你的武功是不是长进得有点太快了?”
上一次在神针门分开到三个月后京城再见,她就已经从一个只能说身法惊人,模仿天赋绝佳的潜力新人,成了足以借点巧力对抗迷天七圣盟圣主的少年俊才,这再隔了两个多月,她尚未在他面前掩饰自己内功的精进——
这之间起码有三四年的内功区别,放到普通人身上,或许是五年十年之功。
若不是听出她呼吸之间内功醇厚刚正,苏梦枕都要几乎以为她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尚且如此,跟时年有过交手确认嫁衣神功进展的惊涛书生更是惊掉了下巴。
“没有后遗症,大可以放心,或许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时年看向了他,“倒是你,倘若三方混战一起……”
“我会在最前面。”苏梦枕以绝对笃定的语气开口。
打从来到京城开始,在他这句沉疴难愈的身体里蛰伏的,始终是雷霆之间一定胜负的野火。
时年在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盟之间周旋,将原本或许会僵持上那么一年半载的局面提前打破,那两方都尚未备战完毕,提前在他接管下已有井然有序之态的金风细雨楼,反倒得以呈现出一种更加完备的面貌。
他这话说得不容置喙,虽然让一方首脑冲在前面这事听上去多少有些奇怪,可时年知道,有那样绝艳也决绝的刀光的人,绝不会甘于只在远观坐镇的位置。
所以她也没说什么让他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而是说道,“那我就期待代楼主的刀法了。”
“你说到刀法我倒想起来了一件事,白愁飞为了成功拜入元十三限的门下,他原本想动手做一票更大的。”苏梦枕在茶桌旁落了座,示意她坐下说。
“鸟弓兔狗不足以让他觉得是可堪一战的对手,他想选的是萧剑僧。”
“不错,”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让人把他引开了,在萧剑僧的资料里我发现了点奇怪的地方,他的刀法看起来只是经年累月的提升,是以在凌落石的手下中显得不凡,却跟另一种刀法有些相似。与父亲讨论后,觉得它或许有些像是诸葛神侯年轻时候所用的以杀制杀、以攻代守的无鞘刀法。”
“此人作风更与凌落石手下大有不同,为防有失,还是先不与此人为敌为好。”
“这事其实你没有太大必要跟我说。”时年总觉得苏梦枕话中有话。
因为你实在是太能惹事了。
但苏梦枕总不能说得这么直白,他只能说,“你在六分半堂内近来不外出,自然没什么问题,京城局势一乱,想分一杯羹的定然不只是我们金风细雨楼,凌落石近来只想守成清理门户,却不代表肥肉在嘴边他不会下口,尤其是虽为蔡京一党,他个人的野心已经日益膨胀,他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倘若你遇到萧剑僧,能避战最好,不能避战也不必下死手。”
时年轻咳了声,也不知道苏梦枕到底是猜到了她此前在楚河镇干的好事,还是真就是个善意的提醒。
她近来其实也没什么空闲去管惊怖大将军府还有元十三限那头的暗流涌动,顶多就是来得及记下苏梦枕所说萧剑僧之事。
因为雷震雷离开了京城。
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震雷一年之中离京次数屈指可数,毕竟是坐镇堂中便是主心骨的首脑,但他此番突然有要事离开,时年已经能感觉到雷损蠢蠢欲动的野心。
倘若再过个三五年,他的养气功夫应该能更上一层楼。
但时年遇到的却是长期处在二把手甚至是三把手位置上的雷损。
“雷媚去找了雷阵雨。”她从地道中出来后小心地掩盖上了床下的隔板,出了门便遇上了近来无事可做,完全成了个打探消息专业人士的吴其荣。
“你小心点别被人当探子给偷偷处理了。”时年回道,看他不甚在意地摊手,便知道他这么个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舒坦且安全的聪明人,显然不会是通过真看到了雷媚的举动得知这个消息的。
“我看到的是雷堂主和他夫人的争吵,他们也没发现我,还挺有意思,她说,你为什么要唆使雷媚去怂恿雷阵雨约战我哥哥。”
一个唆使,一个怂恿,这一条线也很清楚了。
说起来雷堂主的夫人,也便是曾经被时年搬出来糊弄朱小腰的关昭弟,比起她在迷天七圣盟中梦幻天罗关大姐的名头,她在六分半堂中的存在感并不强。
或许是因为介怀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盟之间的争斗,她夹在其中不好做人,又或许是因为雷损自己都怕这位无论是能力还是手段都不弱的夫人,干脆不让她插手六分半堂的事务,而是将人放在后堂教养自己的养女。
但关昭弟到底还是关昭弟,在雷损的算盘落定之前,她已经登门质问了,显然有自己的信息来源。
“雷损是怎么回答的?”时年若有所思。
“他说,你还不相信你哥哥的本事吗?”
以关七的实力,这话确实听上去像是在解释这番异动的理由,借着雷媚的怂恿,用关七来解决掉自己的有力竞争对手。
可她在此之前,已经接到了雷损安排给她的一个任务——协助雷动天,将一批货物运送到指定的地方。
而雷损不知道的是,镜子将这批货物中混杂了大量的雷火炸药这事告诉了她。
这也正是在她闭门练功的三个月后雷损交给她的第一件大事。
【你说雷损想干什么?】镜子看戏看得一头雾水。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