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心乱了一下,手跟着也乱,笔尖在字帖上划过长长一横,盖过了好几个字。
她眨眨眼,深吸口气把笔搁下,撩着裙摆站起来,把绿袖从地上拉起来:“说什么呢?”
她盼着是自己听错了。
绿袖还哭着,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膝盖磕在地上疼:“小主,四皇子伤着了,承禧宫现在乱成一团,慧贵妃发了怒要发配谦常在去冷宫,已经惊动了皇上皇后,连太后那边怕是也得了消息了。”
如意眼前一黑,往后退一步险些摔下去,还好绿袖哭归哭,手还是稳稳当当的搀扶着如意,等如意缓过劲儿来一些后,便跟上如意的步伐快步往外走。
“红叶呢?!”绿袖最怕这些事和场面,怎么是她来跟自己说?
“红叶姐姐知道小主最关心谦常在的事,方才来跟奴婢传了话就紧赶着往承禧宫那边去了!小主慢些,小心脚下。”绿袖说话说得着急,连舌头都咬到了,疼得闷哼了声。
如意一颗心悬着,一路小跑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定然是什么地方出了差池,姐姐怎么可能伤了四皇子?!那是她的命!怎么可能?!”
绿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如意,只能尽量搀着如意小跑,怕她摔着了。
一口气跑到承禧宫,如意连口气都没喘,正见到谦常在被几个太监姑姑架起来往外拖,膝盖磕在台阶上,一节一节的磨下来,当真是把人当牲口拖着!
她到底还是皇上的嫔妃!是非论断,连皇上皇后都还没到,慧贵妃就这样专横,连分辨也不给分辨,就这么要叫她姐姐冤进冷宫里去?!
如意拨开人,小蛮兽一般冲出去,红叶在人群里冒尖儿出来要拽她袖子,竟也生生脱手,磨得掌心一阵火辣。
谦常在目光呆滞,不知道嘴里念着什么,如意冲上去的还有婆子要来拦她,被如意猫腰躲开,两人都扑个空,她看着小小一个,蛮起来可不好应付,瞧见如意,赵嬷嬷和响翠也挣开人上来帮忙,生生刨开那几个太监姑姑,把谦常在抱住。
谦常在人失了魂,身上没力气,如意一个人搂着站不起,干脆就一起这么跪着。
靠在耳畔,如意才听清楚谦常在一直重复呢喃着什么。
字字泣血。
她在说:“她要我死。”
如意浑身发抖,抬起眼眸看被人簇拥着站在台阶上的慧贵妃:“贵妃娘娘要发配谦常在去冷宫,该先听过皇上皇后论断!”
慧贵妃眸光很冷,像是要和这冬景融成一色,她看着如意,身边的太监宫女看着她,只等着贵妃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可慧贵妃并没有让人把如意和谦常在分开,反倒是侧身让夏兰端凳子来。
这一稍侧,如意才看清楚慧贵妃的左手袖浸湿了血迹,手膀的位置被生生划破开,像是什么利器所伤。
很快,慧贵妃就坐下了,身上也披了皮毛大衣,遮去了白茫茫一片视线里的红色痕迹。
她扫过跪在下方的如意,以及给谦常在捂手揉膝盖的赵嬷嬷和响翠,冷声道:“你既然要听皇上皇后的主持,那便跪着等吧,也陪谦常在最后一程,毕竟也是从她宫里出来的,往后,就见不着了。”
如意望着慧贵妃冷艳的面容,只觉得上方的这个女人,像是最贵重荣华的玉堆砌起来的。
她的心是冷的,是硬的,毫无温度可言。
究竟要怎样强大的一颗心,才能说出‘陪她最后一程’这样诛心的话来。
好像这片刻的相拥,都是她恩赐的告别。
该磕下头来,感恩涕零才是。
如意嘴唇颤抖,抬起手来也颤抖,她抚上谦常在的脸颊,小声唤她:“姐姐。。是我,姐姐。。”
谦常在却只是瞳孔失焦的望着天,望着冬日里这灰蒙蒙的天,依旧喃喃着她嘴里的那句话,泪水滚下来,落在如意肩头的棉衣上,立马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的魂被抽走了,如意抱紧谦常在,这一瞬间,她之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她救不了谦常在,也没办法将她唤醒,她只能陪她跪在这冷冰冰的地上,和她一起等待着最后审判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觉得自己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皇上皇后驾到的喊声才将她惊醒。
如意下意识的抬眸去寻找景辰的身影,她看着景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走过她的身侧,走到了台阶上方去。
上面的椅子从一把,变成了两把,皇后陪皇上坐着,慧贵妃站在一旁,并没有急着开口说什么。
倒是皇后一脸冷容,让把四皇子抱来看看。
听见四皇子三个字,如意感觉靠着自己的谦常在突然发起抖来,她慌张低头去看,急道:“姐姐?姐姐,皇上皇后都来了!有什么冤屈,皇上一定会替咱们做主的,姐姐?”
谦常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如意似乎看见她眼里微弱的光全都灭了。
写满了绝望。
四皇子很快被抱出来,老远就听见哭声,皇后抱着仔仔细细的看,在四皇子手背瞧见了一道很浅的刀痕,赶忙也抱给景辰看:“皇上,您瞧。。”
景辰看过,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在下面那个和谦常在脸色一样苍白的小答应身上,她定然是飞奔而来,不知道是不是又摔着哪里了。
皇后让把四皇子抱下去,好生差太医来看看,随后厉色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大早上的,竟然闹出这样的荒唐事!说!究竟是谁伤了四皇子?!”
慧贵妃垂眸,手肘微不可见的碰了夏兰一下。
夏兰会意,快步走到下方行礼回话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谦常在突然发狂失控,伤了四皇子,还是我家主儿反应快,自己替四皇子挡下了,否则那样的力道划过去,四皇子怕是要没命了。”
夏兰把话说得很重,连景辰的脸色都变了变。
皇后更是大骇:“虎毒尚且不会食子,谦常在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对四皇子下手?”
夏兰快步到慧贵妃身边,将慧贵妃的披肩取下:“皇上皇后请看,我家主儿伤成这样,绝非攀污谦常在,当时屋子里那么多宫女太监,就连谦常在自己带来的两个奴婢也一并随侍着,娘娘就是怕将来若是有了什么误会龃龉,不至于是咱们一家之词,皇后娘娘大可以问问谦常在身边的这两个奴婢,看奴婢说的可有一句虚言,她们可敢辩驳一句?!”
皇后看一眼景辰的脸色,见他一直沉默着,便放心问下面的响翠和赵嬷嬷:“你们可有辩驳?”
如意着急的看过响翠和赵嬷嬷,可两人都只是垂眸不语,红着眼睛默默掉泪,如意心里头的那根弦便断了,她拽过响翠的手,近乎崩溃的喊:“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姐姐怎么可能去伤四皇子?!”
响翠咬紧嘴唇,由着如意这样摇晃,却依旧一言不发。
如意绝望的回身拉赵嬷嬷,语气近乎恳求:“嬷嬷,你说话啊。。你们都说话啊。。”
无人敢辩,便是比真金白金还真的了。
到了这时,慧贵妃才跪下身来,给景辰磕头:“臣妾自知不是四皇子的生母,更感念太后和皇上的慈恩,将四皇子抱给臣妾,好叫臣妾有个念想,不至于跟着我那苦命的孩儿一并去了,谦常在心里有气,有恨,臣妾都明白,都理解,皇上恩准她来看望四皇子,臣妾也向来好生招待着,让她能和孩子安心相处,这事就是说到太后跟前,臣妾也问心无愧,绝无亏待苛刻。”
“臣妾也自知,对待四皇子尚且有不足之处,可臣妾也是初为人母,许多事情也都未曾经历过,可若要说臣妾对四皇子不上心,便是要把臣妾冤死在这里了,这宫里,任凭就是臣妾自己,用度上都未曾有对四皇子那般上心,臣妾只恨不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他才是,可偏偏谦常在瞧着四皇子越发失衡难以控制,妒恨臣妾乃至发疯发狂,今日竟然公然拿起剪子行凶。”慧贵妃说得哽咽,眼眶也发红起来,那样高高在上又贵重的人,就这么拉扯着景辰的衣摆,字字恳求,“若臣妾再慢了一分,岂不是要臣妾失了三皇子,再失了四皇子?!臣妾是怕她疯癫无状,才想着先拖下去处置发落,免得失心疯了再伤着皇上。。可李答应非要护着,臣妾见她没再发狂,才一并等着请皇上发落。”
景辰闭上眼睛,头疼的叹了口气。
谦常在行凶伤人,已然是辩无可辩,如意这样依赖谦常在,今日之事亲眼见了,真不知道要如何的痛苦不堪。
可谦常在是自己做错了事,自己选的路,就要面对结果。
“她为何发狂?”皇后看一眼下方抱着谦常在已经哭得失声的如意,侧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