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大人闭起眼睛,似乎在下定决心。“若朝廷先出兵,你们立即带人北上往家的方向去,时间应该来得及。”
“那若是桓玄先出兵?”
“那就看战事。桓玄信心很足,料不准他将一路杀到健康城,还是要打个三五年。”
“这么说,仲德今后铁定要带兵厮杀了……”
“出生在乱世中,嫁与一士官,”老王大人严厉地打断王晗的个人私情。“就该有送夫上战场的心理准备。”
“女儿知道。”王晗低声应答。
“为父未与仲德谈论过此事,”老王大人继续说,“想来他自会紧紧追随桓玄。今日与桓玄一见,听到一点零星势头,为父也终能确定桓玄的意图,正式考虑此事。”
“爹要与仲德说明吗?”
“是这个意思。”
苦恼使他们一起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坐着。时间过得很快,从寒风掠过门窗发出的声响,可以判断它们又在为天空中暗沉替换亮色而加进刺骨的力道。呜咽声一阵阵地响起,王晗惊醒过来,不安地朝外头望去。
“爹,”她首先打破沉默。“或许让我去跟仲德说您的意思,更好?”
老王大人思量了一下。“这并非重点。”他伸开腿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走动。“若仲德真如你所说,待你不错,不用他人提醒,他应当也会考虑如何妥善安顿你们。爹想的是这个战局。”
“您担心他们假如互攻不下,会一直僵持下去?”王晗跟着起来,站在一边。
老王大人边踱步边点头。这时,王晗想起杨默关于战事想出的主意。她也在听了他的论调后,暂时把打仗逃难死人的恐惧搁置在一边。
“爹,您确定刘将军会把兵权交予刘裕?”
“兵权?”老王大人反问,停下脚步。显然他注意到了王晗的用词。
“我是说,刘将军他自己不出征?”为了不让父亲起更大的疑心,王晗尽可能使用知之甚少的语气,并补充道,“平息东部沿海的叛乱,不正是依靠刘裕?”
“刘牢之是否亲自出征,区别不大。”老王大人收回视线,缓缓地说,“刘裕如今俨然成了他最得力的部下,他必会时时带着他。”
“时时带着他?”王晗小心地问,“爹,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刘裕必将领兵打仗。”
“可是,您这句话……”王晗在老王大人投射过来锐利的目光时,很好地装成了无辜的表情。“您这句话听着……不中听。”
老王大人笑了。“怎么不中听?”
“您一定不会说,南郡公必会时时带着——”她及时改了口。“哪一位部下。”
老王大人仰头大笑几声。“看来,我家小女有所长进啊!轻易便找准了那不同之处。”
“爹您过奖了。”王晗说,暗自松了口气。
“等一等,”老王大人挥一挥手,把紧张的情绪又给王晗招了回来。“这可不是全在夸你。”他严肃地说道,“听出这微小的意思自然是好,但你要注意,不可随随便便当着谁的面都想问清楚。若碰上朝政之事,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明白了吗?”
王晗用力点点头,吞下一大口口水。
“你想知道爹为何如此形容刘将军?”老王大人走到桌边,坐回去,王晗也跟着坐下去,往他杯里添水。“刘将军乃司马元显父子手中重将,朝廷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其他人自要跟着一起。但这刘牢之往年曾因谋求私利对前主倒戈相向,后来才有的如今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头衔。众人谁都不提,当封存了那旧事。其实不然,但凡有心有胆的人都不敢轻易忘记。爹顺口道出那句话,也是因为对他的为人有所怀疑。”
“我明白了,爹。”
“你听了之后,稍稍记在心里即可,万万不可拿出去多说。”老王大人再次叮嘱。
“女儿记住了。爹,这战事恐怕也非迫在眉睫。”
“此话怎讲?”
“若年底即将发兵,南郡公怎会有心思安排什么喜宴?”
老王大人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就像听到一个小孩的不着边的言词,却又有那么几分道理。“那是他的心思。我们不曾知晓桓玄面对这多年等来的机会,会如何处理其它事。何况,他安排喜宴?那只是仲德的片面之词,信不得。”
“爹,”王晗站起来,看了看外面。“光在这屋里说些打仗的事,太叫人心烦了。倒不如,趁天黑之前,我们到后院走走吧?”
就在老王大人回去的前一天晚上,仲德如期到王晗房中过夜。这两日由他陪同老王大人在城中转一转。从父亲那里,王晗已经明白他们做此安排的缘由:打仗绝非易事,展现实力以培养潜在的盟友。
在等着仲德进来之前,王晗一遍一遍回想着桓夫人关于夫人的内底与名号的说法。她很想忘了它,可发现她做不到。它正引起一种恐惧,这种恐惧绝不亚于害怕打仗将夺去他们的性命带来的。她想掩住它,随时日慢慢淡化这恐惧,可现实却恰恰相反。仲德躲着她倒没了供她观察的机会,如今他在她身边了,他对她那神情和话语,不冷不热像应对家中一件家具,反而教这恐惧急速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