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仲德断绝的打算前前后后她想了很多遍。()她比照过断绝与维持带给她的不一样的痛苦。但几乎无需多想,无需比照,只要一想到继续维持与仲德夫妇的身份,痛苦便如同天寒地冻般侵来,瞬间吞没了她。她甚至难以喘口气。仅仅想一想如此般的将来,便能叫她痛苦如斯,若要真让她这般过下去……她不敢往下想。
她只能选择断裂。她也必须想办法达成。
在仲德来之前,杨默先来了。
王晗听了伴喜高高兴兴地来报后,特意让她再去打探清楚,杨默今日来做客的原因。伴喜回来报说承德外出了,杨默是被颜道启请来的。
“也只有杨少侠从不多想身份地位之事。”伴喜跟在王晗身侧轻声说,“以杨少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多少达官贵人想巴结他,他却不当回事。而我们颜护卫一声邀请,他便亲自过来了,没有一点架子。”
“你听谁说的这些事?”
“都在传呢。都说颜护卫好福气,日后不用委身给夫人做个小小的护卫了,可以跟着杨少侠做大事去。”听伴喜的语气不太高兴。
颜道启跟随杨默?王晗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还从未想到过。杨默似乎的确对颜道启情义深厚,若伴喜说的是真的,若杨默不离开建康城,若他向她要颜道启……
她微笑起来。“若颜护卫有意跟随杨默,就让他去吧。男儿嘛,总想做点大事。”
“夫人您舍得?”伴喜很惊讶。
王晗想了片刻。“当然会不舍。”她垂下眼睑,想到了父亲对颜道启的器重,他是视他如半子的。而她自己,也一直视他为家人,信任他,从来不曾单纯将他作为护卫看待。但正因父亲对颜道启器重,她若碰上了颜道启能大展身手的机会,便不能给耽误了。“没有了颜护卫,我们做起诸多事情都将很不便。可我更不愿耽误他的前程,以他的身手和能力,完全可以有一番作为。”
“夫人……”伴喜欲言又止。
“别瞎猜了。”王晗不想多问,顺其自然就行。
她们来到后院,寻找着杨默和颜道启的身影。天气渐暖,后院中央新搭了一个简易的小亭子。杨默和颜道启正坐在亭下说话。
王晗等了一会,便注意到,虽然他们中间的小桌上放了一壶酒,但两个人丝毫没有对饮的意思。她不禁犹豫了。
“夫人?”伴喜轻声问。
“他们大约在谈正事,此刻不方便上前去打扰。”
她们静静地站了一会。杨默与颜道启没碰过酒杯一下。
“夫人,要不您先回去,让奴婢在此等候?”伴喜提议,“等杨少侠有空了,奴婢再去禀报您?”
王晗思量了一会。真想亲耳听一听杨默的经历同守礼的束缚在她的内心互相争夺着。但杨默在她决定前看到了她们。
大大的笑容立即跳上他的脸,下一刻,他已经站起来了,冲她们大方地招手。
“走吧,夫人”伴喜高高兴兴的催了一声。
王晗等看到了颜道启柔和的微笑才迈步走过去。
“是否打扰到你们谈事?”到了小亭里,王晗不放心地向他们确认。
“不会。”杨默爽朗地回答,“我们都说完了。”颜道启跟着点点头。
随后,颜道启便与伴喜退到了一旁。
“听说了你的‘战绩’。”王晗笑着调侃道。
杨默没有笑,反而仔细地望着她说:“能听你这么说,就知道担惊受怕已经过去了。”
一股暖流霎时涌出,感激占满了王晗的身心。“是的。”她回道,“就想亲自来感谢你。”她听到她的声音变调了。
她知道这是对杨默的感激之情在作祟,但她没想到,这份感激之情在听到杨默的话音后才露出“底细”,竟然深的连她自个都感到意外。不过,这也是应当的,对吧,杨默是他们的恩人。
“没事,过去了就好。”杨默柔声说。他像是借来了颜道启的神情,柔和的微笑着。“我也就放心了。”
他温和的声调在这一刻迷惑了王晗:杨默他也想亲自过来确定她是否还在担惊受怕?这个想法不请自来,跳进她的脑中。
但这个想法简直荒谬可笑。下一刻,她便否定了自己。杨默出于何故想确定她的心情?她这是要自作多情好给自己造笑柄吗?
她收收神,强迫自己立即回归到正题上。
“我太好奇了,”她问道,声音大得有些突兀,“那刘裕怎能轻易被你劝服?”
杨默挑了下眉,“让我算一下,你是第几个问这问题的人……”
他装模作样的算起来。
“即便是第一百个也要听你亲口再说一遍”王晗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刘裕目前的实力明显不如桓玄,轻举妄动只有损兵折将,捞不到好处。更别想取代桓玄。”
王晗等了一下,却发现杨默也坦率地望着她。
“好了?”
杨默向她点头,脸上的表情甚至无辜。“好了。”
“没了?”
“没了。”
王晗板起脸。她太确信杨默这会儿的表情是真是假。
“对我再说一遍令你很为难吗?”她用了很严厉的声调,尽管她知道这大约也没什么用处。
“我都说了啊。”杨默果然毫无所动。顿了一下,他才又小声补充道,“简略的。”
王晗瞪了他一眼。“若说个这一两句话还用听你亲口说?我自个都晓得。”
“那还要说什么?”杨默马上追问,仿佛他真不知道似的。
王晗眯缝起双眼,这个人最气人的本事便是能轻易气旁人寻开心。但同时,她心里也不禁犹疑,是否不方便对她说太多?
“你要我复述那晚的对话?”杨默摆出惊讶的表情。
王晗只瞪着他,不接话。
“这太难了。”杨默摇着头,面露为难之色。
怒气迅速聚敛到王晗的胸口。分明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要假装。她心中暗想。
但这一回,她倒让自己因此而感到高兴。这样,她便不会再分心,偏离“正道”,冒出任何离奇的想法。她得要一心一意“对付”他。
“有何难?”她尽力向杨默发难。“那晚攸关性命,何等大事,必定紧张万分,你如何能不记得?”
“我一见到刘裕就想到他随时可能拔剑杀了我,我就很害怕。你说我一边要时刻留意他的动作,一边还要想着怎么回话,脑子里时不时空白一片,在那种情况下说的话怎么记得清?”
王晗顿时哑口了,因为杨默提到了“害怕”。
一般男子并不常在女子面前提到自个的害怕之心,女子也不会像问女子一样问男子是否惶恐。若是问了,往往如同扫了男子的颜面。因此她自然也不会去问杨默那晚有多恐惧。
而她自是无比清楚,是她将杨默推到了刘裕那“虎口”前。杨默突然随口提到了自己的恐惧,倒令她顿时慌了神。她抿住嘴,刻意积蓄起来准备用来反击杨默的怒气荡然消散。
“我……很抱歉。”她真心实意地向他道歉。“我想请你说一遍给我听,绝非……叫你回想那时的……恐惧之意,你明白的。”
杨默盯着她,神色肃然。
这让王晗内疚不已。她仍清晰的记得那晚就连不在场的她自己过的都是何等的害怕与焦虑。
杨默又摇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可你一定想象不到我的恐惧。”
“我……”王晗又难以回答了,不禁吞咽了一口。杨默半低着头,看不清他此时有多难受。王晗的心中立刻被自责占满,她急切地想向杨默解释点什么。
“尽管……尽管我不在那儿,那晚我并不在场,”着急令她有点语无伦次。“可我在这里等候消息并不比你在刘裕跟前好受多少。至少,对我而言。那般煎熬的难受劲折磨着我,倒不如让我直接面对死亡的威胁来得好。丫环陪着我一刻不停地做活,就得那般干着活才能坐得住。要不,在听到消息之前或许我已经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