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世纪末的爱情故事。
三槐和宝莲第一次见面是在他二十七岁那年的一个又闷又热的夏天。
那天他上早班,等上窑洗好澡吃完饭天就已经到了下傍晚儿了。出了食堂,外面的小广场上还是被明晃晃的大太阳笼罩着,那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树一律低垂着头,像不敢和发着怒火的太阳对视一样。
一离开食堂里的空调,三槐身上的短袖衫就被汗水浸透了。他偏胖,一直都很怕热。可是,年年都有这样热的天,除了忍着,他还能怎样呢?连娘都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忍着的,忍着忍着,就忍出甜头来了。不吃些苦,嘴里就是老含块冰糖你能知道那就叫甜吗?人是个分不出好歹的东西,得等有了比较才知道。“只是啊,”娘一说到这里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眼神也不知道看到哪里去了,显得有点迷离:“等识得好歹的时候,事情往往就有点晚喽。”
三槐庆幸自己不必忍得像家里人一样辛苦:他的宿舍里有电扇。一个宿舍里睡着六个人,上啥班的都有,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睡觉。下井的工人得保证充足的睡眠,公家的电扇就不能停歇,一连几个月就这么“呼呼”喘着打着磨儿的转,把宿舍里的热气和臭脚丫子气一起往外撵。
一在凉爽的木板床上躺下,三槐就得意自己的小心机:要不是自己耍了心眼儿上了矿,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光烧电不交钱。他大哥二哥家里都有电风扇,那是他嫂嫂们的陪嫁。可是,除了热得夜里孩子睡不着直哭,平日里谁舍得拿钱买它转圈圈?听说一个小时就能转走一度电,娘说:就是小鸡子站那不停的屙蛋,也屙不够它转圈圈的钱。三槐如今就不用管,他只管扇凉,电的问题根本就和他不沾边儿。区长天天大会小会的说,只要他们吃好、睡好,注意好,多出活儿不出事儿,他们就是矿上的功臣,年底不但有重奖他还请矿长亲自给他们戴大红花。原先他觉得区长说这话就是扯:他们多出活儿少出事儿都是为了自己,跟矿上有什么相干?后来发现还真是,看着那几个满勤标兵手里攥着一大沓子奖金披红挂彩的站在台上笑的得意,他的心跳得“呼嗵呼嗵”的,眼里的火把脸都烤疼了。他太爱在矿上过的这日子了:冬暖夏凉的活儿干着,挣钱越多还越被人看重。他对自己说:刚来的时候咱不摸底儿,看样子以后得尽量少休班回家,等年底也拿一沓子钱回去,和那床斜挂在肩上的红被面子一起交给娘,保证唬得她搂着自己又是哭又笑喜的。
班长就是在这个时候叫住他的。
“费根宝。”班长从后头赶上来,叫住他说:“你怎么跟个泥鳅一样,错眼不见就滑走了,上午跟你说的事儿忘了?”费根宝是三槐弟弟的名字,他怕矿上招工的人嫌他大,就冒用了弟弟的。
他站住等班长:“这天热的,谁还在外瞎遛达,我想赶紧回宿舍凉快凉快。你上午说的啥?”
“家伙,我就知道你忘了,”班长在他肩上捶了一拳,“给你介绍对象啊!你都多大了?”他档案上是弟弟的年龄,二十五岁。这个年龄在矿上也属于是大龄青年了,班长替他操心也是好意。只是,上午在底下班长说要给他介绍个矿上的对象的时候他没在意,以为那是说着玩的:他煤黑子一个,又不头不尾的也没个文凭,凭啥能找个矿上的女孩儿当老婆?所以他当时以为班长就是和他闹着玩,也没敢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