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里,迟布衣一直在观察。
他在观察聂然。
即便聂然曾对他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需要迟布衣才能的帮助,请迟布衣为谋士,但是身为满肚子诡计的谋士,这番话首先他就没有完全相信。
是与非,他要亲眼观之。
纵然对聂然所描绘的前景怦然心动,他亦不曾冒失应允。
他曾经被亲友背叛,被恋人抛弃,被权贵践踏,满身的傲骨越发地骄傲,他若有一丝怀疑,便不会应允,他若是应下,便会真正死心塌地,倾心辅佐。
聂然摇头苦笑。
她轻声道:“我想要的,你怕是给不起。”
靠在椅背上,聂然凝视自己白皙的掌心,眼眸低垂,道:“我如今境况,你应知晓,不论是聂清玉还是小聂丞相,于我而言,都不过是不相干之人,我初闻她作为,又觉厌憎畏惧,又恐不能担当,便想逃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做无拘无束之人。”
说着,聂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你也知晓了。”
倘若招英没有封住城门,她或许早已悄然离开。
倘若云之没有暗中帮助招英,恐怕他早已支撑不住放弃。
倘若迟布衣不曾以一腔热血,担负起他的责任,她可能不会被震撼。
倘若她不知道士子们的努力和希望,没有与迟布衣陶永相交,她未必能舍下触手可得的安逸。
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虽然对聂然而言未必愉快,却是明知不乐而为之。
她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看到有人因为她的任性离开,遭受到无可弥补的伤害。
“人的一生或许会犯下无数个错误,留下无数遗憾,但做了之后遗憾与不做之后遗憾,后者恐怕是一辈子难以填补的空虚。”
她前世为人,不是没有遗憾,但不论父母的死,还是自己的身亡,都是莫可选择之事,但凡可以选择,可以去努力的,她都未曾放弃过。
至于眼前,也只是一个她做过的最大的选择,面临的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
聂然毫无掩饰地望向迟布衣,她黑白分明的清丽眸子里,深深的恐惧中挣扎出无尽的勇气,柔弱的眉目里蕴藏着有些委屈的倔强:“我不想留下那样的遗憾。”
迟布衣惘然出神。
眼前的少年,眉宇间隐去了昔日小聂丞相的绝世锋芒,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不怎么锐利,可是却充满了坚忍力量的,平静魄力。
聂然摸了摸手指,道:“我虽然不似……聂……我是说昔日的我,能出奇谋狠计,但是这些日子,也确实想了许多,虽然还不成模样,但你也不妨看看。”
做了个请的手势,聂然当先起身,走近书房里。
书房的地面上依旧乱糟糟的,正是聂然先前翻找的资料时的狼籍情状,聂然撩起衣袍,灵活地从地面的空隙上跨过,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叠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纸,递给迟布衣:“这些事,我想除了布衣兄你,旁人难以担待。”
招英对她评价过迟布衣,此人谋断的风格很险,聂清玉也险,但两人却又有不同:聂清玉是在刀丛里舞蹈,而迟布衣却是在峭壁上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