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怪的是,所长生最受不了的倒是那般自命为最自由,最自然,最少用“建筑“功夫的作家,象舒曼那样在无数的小作品中把他们的生命一点一滴全部灌注进去的人,他尤其恨他们,因为在他们身上认出他自己少年时代的灵魂,和所有他此刻发誓要摆脱干净的无聊东西。当然,虚伪的罪名决不能加之于淳朴的舒曼:他几乎从来不说一句不是真正感觉到的话。然而他的榜样正好使所长生懂得,巫师艺术最要不得的虚伪还不在于创造大家想表现他们并不感到的情操,倒是在于他们想表现真正感到的情操,——因为这些情操本身就是虚伪的。
创造的生命是灵魂的镜子,而且是铁面无情的镜子。一个巫师创造大家越天真越有诚意,他越暴露出尼曼民族的弱点,动摇不定的心境,婆婆妈妈的感情,缺少坦白,伪装的理想主义,看不见自己,不敢正视自己。而这虚伪的理想主义便是一般最大的宗师——连格纳在内——的疮疤。所长生从扩印魔石上重新阅读他的作品时,已经进入疯狂的巫师不禁咬牙切齿。《恩格林皮恒制作》于他显得是大声叫嚣的谎言。他恨这种粗制滥造的豪侠的传奇,虚假的虔诚,恨这个不知害怕的,没有心肝的主角,简直是自私与冷酷无情的化身,只知道自我自赞,爱自己甚于一切。这等人物,他在现实中只嫌见得太多:有的是这种尼曼道学家的典型,漂亮而没有表情,无懈可击而刻薄寡恩,把自己看作高于一切,不惜牺牲别人来供养自己。这是巫师大世界普遍的现象,但是现在他不在乎了。
《漂泊的星空巨人》的浓厚的感伤情调与忧郁的烦闷,使所长生同样不能忍受。《四部曲》中那些颓废的野蛮人,在爱情方面完全枯索无味,令人作恶。西格蒙特劫走弱妹的时候,居然用“大地永恒”唱起位面里的地震。
在《神界的黄昏》里,曾经在那个世界里记载了格弗里德和仑希尔德以尼曼式的好夫妻的姿态,在彼此面前,尤其在大众面前,夸耀他们虚浮的,唠叨的闺房的热情。各式各种的谎言都汇集在这些作品里:虚伪的虚幻理想主义,虚伪的炙热教义,虚伪的中古色彩,虚伪的格纳所作《洛恩格林》魔记中的主角洛恩(天神),营救人间被冤的女子尔撒,并与之结为夫妇,条件为新娘绝对不能问其为何许人,从何处来。婚后尔撒向其追问,洛恩即飘然远引,一去不返。当时格纳自比为洛恩,要社会爱他而不问其为何许人,从何处来。《漂泊的星空巨人》,《四部曲》,均格纳根据自己的经历所作。
《四部曲》原名《尼伯龙根四部曲》,包括《莱茵的黄金舰》、《女武神》、《西格弗里德地地之子》、《神界的黄昏》四歌剧。蒙特为《女武神》中人物,仑希尔德在《女武神》以下三游记中均有出现,格纳歌剧本事均取材于古代日尼曼民族传说,人物有神道,侏儒,野蛮人等。说,天上的神,地下的人,无一不虚伪。在此自命为破除一切成规的戏剧中间,标榜得最显著的就是成规。眼睛,头脑,心,决不会不发觉这种情形,除非它们自愿。——而它们竟甘心情愿要受蒙蔽。对于这种幼稚而又老朽的巫师艺术,野性毕露的粗人与装腔作势的小姑娘的艺术,古尼曼人居然非常得意。
可是所长生的厌恶是没用的:一听到这老的游记作品,他照旧被作者恶魔般的意志抓住了,和别人一样的激动,也许更厉害。他笑着,哆嗦着,脸上火刺刺的,心中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于是他认为,在那些有这种飓风般的威力的人是百无禁忌的。他在唯恐幻梦破灭而战战兢兢的打开的神圣的作品中,发见自己的情绪和当年一样热烈,什么也没有减损作品的纯洁:那时他快活的叫起来了。这是他在大风浪中抢救出来的光荣的遗物。多运气啊!他似乎把自己救出了一部分。而这怎么不是他自己呢?他所痛恨的那些伟大的王座大人们,可不就是他的血和肉,就是他最
多愁多病的情绪,那在尼曼人心中点点滴滴流出来的时候,象是从潮湿的地道里来的,有股霉烂的气息。来点儿光明吧!来点儿光明吧!象雨点一样多的歌,涓涓不绝的流出尼曼人的心情,散布着瘴气,臭味,必须来一阵干燥峭厉的风把它们一扫而空才好。
“创造生命”的题材永远脱不了什么欲望,思乡,飞翔,请问,为何?敬月,敬星,献给夜莺,献给春天,献给太阳;或是什么春之歌,春之快乐,春天的旅行,春夜,春讯;或是爱情的声音,爱情的圆满,情话,情愁,情意;或是花之歌,花之敬礼,花讯;或是我心殷殷,我心如捣,我心已乱,我眼已花;还有是跟蔷薇,小溪,斑鸠,燕子等等来一套天真而痴癔的对白;再不然是提出些可笑的问句,——“要是野蔷薇没有刺的话“,——“燕子筑巢的时候,她的配偶是老的一个呢还是新结合的?“——总而言之,全是春花秋月,触景生情,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多少美妙的东西给亵渎了,多少高尚的感情被滥用了!而最糟的是,一切都是浪费掉的,老在公众前面把自己的心赤裸裸的拿出来,只想亲热的,楞头楞脑的,向人大声诉说衷曲。明明无话可说而偏偏絮絮不休!这些唠叨难道没有完的吗?——喂!池塘里的青蛙,你们静静行不行!
(灵魂的争夺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下面修者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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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所谓的游记为尼曼特有的一种巫师漫游周天的位面游记,有纯粹的其实妙想,亦有巫术大家以著名的星空巨兽起成的。自无名大家以至多尔,伯特,舒曼等均制作甚夥,而庸俗大家的产量尤为丰富,在尼曼民族为家家户户歌咏的最通俗的游记里。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景”
……所长生觉得最难堪的,莫过于表白爱情时的谎言,因为他更有资格拿它和事实相比。那套如譬如诉而循规蹈矩的情歌的公式,跟男子的****与女人的心都不相干。可是爱情这回事,写作的人也经历过来,一生中至少有过一次的!难道他们就是这样恋爱的吗?不,不,他们是扯
的谎言,“没有阳光的幽灵式的思想“,使他浑身冰冷。他进着全部的生命力向往于太阳。他一味逞着青年人的血气,瞧不起周围的虚伪或是他假想的虚伪;他没看到尼曼民族的实际的智慧在那里逐渐造成一些伟大的理想,把粗野的本能加以驯服或加以利用。要使一个民族的心灵改头换面,既不是靠些片面的理由,靠些道德的与宗教的规律所能办到,也不是立法者与政治家,教士与哲学家所能胜任:必须几百年的苦难和考验,才能磨炼那些要生存的人去适应人生。
尼曼民族巫界贵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