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沽钧平静道:“再好的裁缝也补不齐缺边少角的烂布,有的狗给肉懂得看家,有的狗便是棍棒交加依然不肯待家里半刻。南齐,东越,西楚,大梁,是养不熟的狼,该咬你块肉的时候不会多想半分,能呲牙绝不抿嘴,下嘴慢了到口里的就少,他们明白得很。”
“便是那胆小如鼠的燕地,靠在漠北这头猛虎旁睡觉,睡得安稳?猛虎想下山,自然得敞开大门任尔出入,骨气,可值不了几个银子。”
“要听道理,先生有一石道理可以慢慢说道。借江湖八斗气运的烂账总不能真个就烂在了肚子里,赌徒可以赊账不还,大凉得有肚量,有来有往以后才好说话。有些太平,并不是瞧着太平就真的太平了,需要缝补的太多。攘外安内不过四个字,嘴皮一碰便出来了,总不能真就一日做完百日工。内忧不除,何谈外患?”
柳巍峨嘿嘿一笑:“国相读书人也信气运一说?”
周沽钧并没在意他的讥讽,轻声道:“与大将军打仗歃血祭旗一个道理,先生虽是读书人却并不顽固,南齐拖刀老祖一人挡骑万千有几人亲眼瞧过?有几人不信?无量山好手谈天下气运,天下几人不信?有些事不是自己不信便就真成假的了。”
“说到底,这太平终究是借来的,缝缝补补也能成自己的,只是再经不得挥霍。”
周沽钧摇摇头接着说道:“大将军若不爱听道理,先生便替大将军画上一画。不谈那一向逆来顺受的燕地如何,光是简单敞开国门教那漠北血骑长驱直入便能深插腹地,不说伤筋动骨,却也能让人小磕小绊感到些疼。”
“便是东楚吃皇粮报皇恩,愿意挡,那漠北血骑八十万,能挡得了?一路过去不过是宰猪屠狗。若楚作空心思活络些,与燕地放虎断绳,就能养上一锅好蛊,坐在炕上把这碗饭给吃了,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所以漠北这条饿虎打了七年的盹,大将军若想当那主动入锅的蛊虫,大可一试。”
软道理硬道理柳巍峨就从来没赢过这男人,只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有脚步从殿外传来,走的有些慢,江叔子不是个服老的人,只是爬完这九十五层阶梯之后再不服也显出了几分老态龙钟。
江叔子慢悠悠行进大殿,龙椅上那位终于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老人笑了笑,规规矩矩行上君臣之礼:“陛下,老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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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硝烟战场天下之最,并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地方埋了太多枯骨孤魂,若真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那南齐该养出了不少名将杀神了。
十里长坡绝户九里,并不惊世骇俗,如同吃饭饮水般自然正常,整个天下没有哪里比南齐对战乱更来得厌恶了。
年轻寡妇挽着袖子将门前树上灯笼拿了下来,添了些油重新挂上去,系在灯笼上的风铃便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南齐不大,却也谈不上小,总有些孤魂野鬼找不着门,挂上亮堂堂的灯笼能教它们少走好些弯路。
树下放着几碟小菜,几杯酒,还有少许热饭。
寡妇本来不是寡妇,曾经也是个相夫教子的乖巧女人,后来战乱了,举国征兵,再后来,她就成了寡妇。
树是枯树,里面是空心的,下面埋了些衣物,是一座简陋的衣冠冢。
寡妇没哭,只是跪在树下安静烧着纸钱,黑色的飞灰随风飘扬,渐行渐远。
多少年了,该流的泪早该流完了,寡妇轻轻叹了口气,又丢了几张纸钱在火堆里。
风铃又响了起来,寡妇抬了抬头,瞧见远处有个佝偻影子慢悠悠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