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披风(1 / 2)

 沈青蔷望着二殿下董天启痛哭失声的脸孔刹那间几乎便要无法思考。他哭得可有多么伤心撕心裂肺、如丧考妣——那样的眼泪竟也会是假的?那样的伤恸竟也能伪装出来?她只觉脑中纷乱一片甚至便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真的是一个想要掐死小孩子的恶鬼?

她木然立在当地眼看着李嬷嬷尖声叫喊着跑远才猛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又已身在局中。若有人过来察看现了她她要如何解释呢?赏月?醒酒?沈青蔷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微微苦笑——她总不能自承是来此“蒙恩”的吧?那倒也的确是事实但这样的事实自己实在羞于启齿。

其实无论她如何解释都抵不过董天启的眼泪——一个年方十岁的嫡亲皇子和一个出身微末的低阶嫔妃在她们之间你会更相信谁呢?

若她还是七个月之前的沈青蔷此时定然早已手足无措说不定还会存着天真的念头以为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但她毕竟已不同往日在鬼蜮中挣扎求生你自然也会慢慢长出尖角和獠牙——当得了消息的侍卫过来巡查时长廊上赫然只剩下一张花案、一张椅、一盘点心、一壶喝了一半的酒——早已冷透。

毕竟董天启口中说的是“遇鬼”、而决非“遇刺”并不是绝无办法可想——莫如依然像对付惠妃娘娘之前难那般咬定牙关死地求生。毕竟在这皇宫中找出一个鬼来自然比什么都难;但“说”出一个鬼来却又比什么都容易。沈青蔷只惶恐了片刻便即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沿着长廊反向而行趁人不在意从另一边绕回了万寿阁。心下打定主意若有人问便一切推说不知——命人准备桌椅酒菜的是鬼等在那里居心叵测的也是鬼惊吓了二殿下的更是鬼——若她是人她怎会在盛宴正好、风光无限的时候突然避席?若她是人她又怎会在天寒露重之时只穿一件单衫坐在风里?

寻思至此沈青蔷已不由的摇头叹息这番说辞实在是荒诞无稽、漏洞百出莫说别人只怕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但除此之外又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突然间昏厥于地醒来一问三不知更为妥当?

沈青蔷赫然觉自己竟已有了心思戏谑竟然在调侃着自己此时的困境。只可惜她并不是二殿下断没有那么哭哭笑笑、炉火纯青的功力。

——想到董天启沈青蔷的心里又是一痛。

她从没有怀疑过亦从没有提防过这世上从没有人叫过她“青蔷”——他是第一个。名字这东西可有多么玄妙:若她是“沈宝林”她便是深宫里一个低眉垂面目模糊的女人是皇上的侍妾是淑妃娘娘的侄女是是沈婕妤的妹妹是其他女人的仇敌;而若她是“青蔷”她便仿佛只属于她自己。

——她是“青蔷”他是“天启”;那一瞬间仿佛他们只属于他们自己。

沈青蔷贴着长廊的阴影走了许久果然转到了万寿阁的另一侧。原来方才在她未察觉时寿筵便已散了皇上也已离去而各宫妃嫔们正三三两两、七嘴八舌的向外走。不远处落着一溜软轿等待主子们乘坐跟在轿旁的奴才们微侧过身去偷偷打着哈欠。沈青蔷一见这番景象更后悔早该去找玲珑。若她此时整束停当、宫女在侧趁人不在意混在这些离去的妃嫔之中料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路便回去了。可自己现下这样打扮贸然撞上谁岂不反而更引人注目?

一想到玲珑她不禁又添了一层担心不知道那三个丫头寻不见她会不会四处张扬?该当是不会的她们定然先去回了淑妃娘娘而娘娘自然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自然会处置妥当……

正在她犹豫之时又有几个妃嫔出得万寿阁来她壮着胆子张望一眼已认出其中的王美人另外三两名却只是依稀眼熟。看她们装扮平常恐怕都是没有什么宠爱、整日里闲居度日的;又不似王美人般总是出来走动四处钻营是以人人识得。

此时各宫各殿的娘娘们差不多都已散尽这几个妃嫔却似并不着急反站在园子里闲话起来。

“……哎呀今日的酒是喝得太沉了这会子心里还怦怦乱跳呢!”其中一人说道嗓音敞亮十分动听。

“胡姐姐这张脸红得真好看呢内造的上好胭脂也没有这么水润光彩——要是皇上看到定是要爱死了。”又是这一套沈青蔷不禁莞尔不用看她也知道这是王美人无疑。

那胡姓女子却轻声一笑冷冷道:“皇上?谁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呢。指望他垂怜不如指望手里这杯酒埋愁。反正这一辈子混了个昭仪做死了能有三尺黄土埋骨也足够了。”

沈青蔷突然想起这女子该是东偏宫昭华宫的胡昭仪。靖裕帝只有两个妃子是以东、北二宫的正殿都空着昭华宫便由偏殿的胡昭仪主事。这女子既是九嫔之的昭仪娘娘那便是这深宫内仅次于沈、杨二妃的第三高位平素深居简出又妆扮得如此不打眼她一时间竟没有认出。

但听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你们不知道皇上此刻在哪里我自然也不知——但我却知道今儿晚上‘得手’的是谁。”

其余诸人尽皆惊讶纷纷问道:“你怎会知道?在哪里?说来听听?”

只胡昭仪道:“小打嘴现世的没羞没臊你这么清楚怎么不也‘得手’去?”

那女子似急了抢白道:“昭仪娘娘您是这宫里‘举世皆浊独我清’的高人喝您的酒做您的诗您有气度自是与众不同的。可我是个肉眼凡胎的总也气不平。瞧今天晚上‘西边’的张狂样子还有那些没骨头谄媚的丑态哼!私下里动的那些手脚能瞒得过我的眼去?”

胡昭仪懒懒答道:“是‘举世皆浊我独清’罢?赤口白牙的可莫唐突了古人。你人是极聪明的却太也轻佻了这样做人做事还未出头已给人掐了尖去了。”

那女子果然不再说话了。

沈青蔷听得这一番话心知已隐隐预感是说到了自己早暗叫了千百次“糟糕”却实在莫呼奈何。

只听王美人又开口道:“胡姐姐……不昭仪娘娘邓宝林也不过在咱们姐妹跟前说说罢了断没事的。”

胡昭仪一笑:“我又不是存心责骂于她……芳儿你且说看到什么了?只当个笑话来听听过大家便都忘了吧。”

那名叫“芳儿”的邓宝林当即又得意起来说道:“你们没注意么?宴会开到一半西边的那个小沈就离了席了可再也没回来。方才大家在外头跪送万岁时我头抬的高了些便见她躲在一旁趁人不备早循着追过去了——只身上那件湖绿的羽缎披风太显眼来时我不是还给王姐姐指过的?否则我怎知是她?”

胡昭仪道:“竟是她?难怪了看来咱们淑妃娘娘不止智计了得做事情也足够‘周到’的丝毫机会都不肯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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