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讲完课,我们几个女作者一起,坐在王老师的房间里吃葡萄。王老师这人,一有了吃的,就喜欢乱说话,只听他信口说道:“这里的葡萄不好吃,还没有我们玉龙溪,向阳花家里的葡萄好。”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的眼睛,一起就看着我了。我没有办法,顺便说了一句:“陈老师,下次请你到玉龙溪,去我家里吃葡萄,好不好?”
不想,陈老师听了我的话,眼睛立时一亮,大声说道:“向阳花要请客,那好。反正课也讲完了,那我们就一起走!”
话才说完,他就起了身。一下子,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羞得绯红的了。
王老师大概也看出来了什么名堂,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接着大声说:“这一次,陈老师是应我们凤凰文化馆,邀请来的。人家是我们市里的大领导。如果要到玉龙溪,去向阳花家里,我们当然还要认真做准备。等下一次,找个时间,再去吧。”
谁知道,陈老师听他这一说,反而哈哈大笑道:“王建春,你搞什么鬼!说什么话啊?什么市里的领导。难道市正负里的炊事员来,你们也叫,市领导?国务院的打字员到凤凰,那你王建春不是要说:最高级领导来了。与其做你们文化馆的客人,我还是愿意做向阳花,玉龙溪的客人。反正已经下课了,我们到玉龙溪。找玉龙仙姑去。”
他口里说着,脚下就迈开了步子。几步,就到了房门口。众人见了,就在后面嚷,眼前不就有个玉龙仙女么?
听了这句话,我的血一下子涌遍了脸颊。见这阵势,王老师知道,没有办法了,只好又邀了在座的业余作者,出得门来,沿着沱江河,走了好几里的山路,一起到了我家。
陈老师一进门,坐到我床上的动作,随便得就像是坐上自己家的床一样。这让我心里,暗暗地就有些吃惊。也感觉着,陈老师这人,以前仿佛来过我家里。一开始,我还怕他不好意思,想说一点没有地方坐之类客气话。可看他那个样子,我肚子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我突然又想,要是自己和陈老师坐在这床上,那又会生什么事?我脸一下子红起来,幸亏王老师他们都没现。要是现了,真是丑死人。
陈老师讲的一些话,有好多,我听不懂。譬如他说:我们现在的作家,都是在心抄着外国小说。先是心抄俄罗斯的;再心抄苏联的;再心抄,就是欧美的;再心抄,就是拉丁美洲的了。现在,又回到心抄俄罗斯的。天知道他们以后,还要心抄谁谁谁的。只怕是要心抄到火星上去,才成了。
什么是他说的,心抄呢?
查新华字典。他说的心抄这个词,新华字典都没有;再查爸那本老辞海,辞海上面,居然也找不着。可这个词,陈老师在上课时,是说了一遍又一遍的。下面的人听了,似乎也懂了他的意思,没有异议。可以想见,陈老师的学问,该有多么地深。要不然,他额头为什么那么宽,那么高,又那么亮。什么地方都长得让人感觉皱皱的,黑黑的。就是那里亮亮的,光光的。
陈老师还说:要是看书,不要看国内人的书。要看,就要看外国人的。但这并不是说:要你去心抄人家。还说:在看时,要看外国的。可写时,要把它们全都忘了。
又说:我们这些才起步的文学青年,想看国内人写的书。以前人写的,就只可以看两城一传。那就是北方人写的《围城》;南方人写的《边城》,一传就是《阿Q正传》。现在人写的,一定要看《白鹿原》,要看《尘埃落定》,要看《许三观卖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