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冲进去领赏!”
原本小心翼翼往前蹭着的淮军终于蹭到离石垒不过两箭地的见方,见垒中一枪一炮不响,胆气登时壮了,鼓噪一声,便撒开两腿,作势要一拥而入。
“梆梆梆~~~”
石垒瓦砾堆中,忽地想起一阵微弱的竹梆子声,一根根乌黑的枪管炮管,从废墟中无声地伸出。
“奶奶的,上当了,孩儿们快……”
程学启一勒花马,传令未必,垒中枪炮,便以如骤雨般打来,身后淮军,登时倒下一片。
程学启怒喝一声,刀杆鞭马,不退反进,直向垒前扑去。
“扑腾!”
一根熊熊燃烧的巨木正砸在马**,花马吃疼,扑地便倒。程学启一骨碌爬起,抄起关刀,便欲上垒拼命。
“程大帅(3),万万不可……”
几个跟上来的护兵马弁忙不迭地连拖带抱,好歹把这程大帅拉了回来,垒中枪炮不住地追射,护兵马弁们倒了一个,又一个。
“左右散开,安炮,打,打!”
黄翼升督队在后,见前队吃亏,忙令部下将携来的铜炮、洋庄(4)就地列开,向垒上还击,无如垒上枪炮,又准又疾,炮队野次放列,一无遮蔽,一眨眼的功夫,已被打哑了一多半。
“退,退,快请戈镇台出击,快请……”
一枚火箭飞来,砰地在黄翼升马前炸开,两个亲兵应声倒地,黄翼升顾不得传令未毕,圈马向本阵跑去。
“奶奶的长毛贼,老程打进苏州城,把你们杀个断子绝孙!”
程学启已被扶上一匹红马,一面退,一面不住回身,对着兀自鸣炮不绝的石垒咒骂着。
“野炮,四十磅榴弹……”
戈登见淮军已退出杀伤范围,急忙传令。
“嗖!嗖!”
两发炮弹忽地掠来,戈登一行本能地伏倒,炮弹飞过他们头顶,直落在塘河护堤后,常胜军的野炮阵地上。
“轰!轰!”
“报告长官,野炮损坏九门,曼雷大尉、琼斯中尉阵亡!”
戈登爬起身,掸着身上的尘土:
“野炮阵地后移!”
“三十二磅榴弹,想不到叛军学得这么快。”
塘河护堤上,戈登望着狼藉一片的弹着点,苦笑了一声。
“长官,要不要还击?”
“不必了。”戈登若有所思:“他们本钱小,开炮之后,一定马上撤收转移,打不到了,命令步兵各团各联队,准备出击!”
雷纳德摇摇头:
“好在他们只有野炮,至少我们的臼炮、加农炮阵地还是安全的。”
一阵密集炮火逆袭后,打着花头巾的常胜军分作疏散队形,缓慢而敏捷地向又被炮雨耕犁了一番的石垒扑去。
“轰轰!”
甫入射程,垒中枪炮,又怒吼起来。
“滴滴答答~~”
常胜军阵中号声响起,冲击中的步兵们齐刷刷卧倒,加农炮弹、臼炮弹,疾雨般从他们头顶掠过,倾泻在不远处的石垒中。
木石,瓦砾,刀矛,枪炮,夹杂着残肢断体和衣服碎片,在硝烟和火焰中翻腾不已。
“上帝啊~~”
雷纳德不忍地挪开了双眼。戈登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是战争。”
“奶奶的,打得好,打得好!”淮军阵中,程学启目睹着这一幕,兴奋地用手里的千里镜,使劲敲着木城的护墙:“这帮假洋鬼子不要命么,怎么一面**,一面还敢扑垒?”
“这个,这个好像听杨道台(5)提到过,叫做什么步炮什么同战术来着,对了,老程,那天还听抚台老大人谈起,说打算让咱们淮军也改练这洋操呢。”黄翼升趴在木城上,不错眼珠地看着战场。
“呸~”程学启不屑地啐了一口:“洋鬼子奇巧淫技,我们堂堂大国,凭什么学他们?话说回来,这什么步炮嘛的,管倒是真管。”
战场上,垒上的炮火似乎已被完全压倒,第一队常胜军的皮靴,已经踏上了前沿石垒的断壁残垣。
“杀~~”
垒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红头巾,黄头巾,纷纷涌起,仿佛雨后漫野的蘑菇。
“轰~”苏州城上的铜炮铁炮也一齐开放,铁弹、石弹、霰弹、铁砂,雨点般倾泄在垒上正浴血肉搏的双方将士头顶。常胜军的兵士们慌乱地躲避着,退却着,满身血污的天国将士们却浑如不觉,挥舞着刀矛旗帜,一步一步地把涌入垒中的敌人,又硬生生逐出垒外。
“看看,看看,黄哥,黄军门,这洋鬼子的什么步炮嘛的,碰上玩命的主儿,也还是没什么用场么,孩儿们~”
程学启见常胜军势怯,又喜又怒,索马便欲再战。
“别,别,老程,今儿个弟兄们死伤太多,不能再拼老本了,还是看看洋鬼子们怎样下台罢。”
注释:
1、曾九:曾国荃,曾国藩的弟弟,程学启当年降于曾国荃,郁郁不得志,一直怀恨在心;
2、太仓之战:常胜军和淮军曾三次败于太仓会王蔡元隆手下,此后便经常使用在太平军射程外用远程大炮轰击其阵地,再命步兵出击占领的战术;
3、程大帅:清代一般俗称总督为大帅,战时有钦差或参赞大臣头衔的巡抚、提督、将军、都统等也可称大帅,程学启官不过总兵,又无钦差、参赞、帮办头衔,照例是不能称大帅的,但由于其骁勇,淮军下级军官,常有私下称为程大帅者。
4、洋庄:广东人常常把用反射炉冶炼的熟铁制成的西洋式前膛炮称为洋庄,当时太平军和清军都习惯这样称呼;
5、杨道台:记名道员杨坊,宁波人,本太记商号老板,太平军逼进上海,杨坊与苏松太道吴煦协商,募洋人参与防务,坊结识美国人华尔,至乎嫁女认亲(一说不过是丫鬟改装),遂组织洋枪队,号绿头勇,即常胜军前身。华尔战死后白聚文与杨坊不合,竟纠集同党抢劫杨坊商号粮台,坊惧,遂将洋枪队改由官办粮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