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黎!”
方方撕心裂肺地叫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朦胧中,丰田面包加大油门,横冲直撞而去,朦胧中,不知从哪儿钻出的几辆小车呼啸着包抄过去,朦胧中,它们都不见了,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背上的重负不知怎地消失了,就像当初它不知怎地忽然袭来一样,方方站起身,四周已围拢起一圈人,人圈外十多米远,绿油油的草地上,金黎面孔朝下,一动不动地俯卧着。
她急忙奔过去扶起他,推着,摇着。
“呵,”不知过了多久,金黎慢慢张开眼睛:“这一回,我没那么傻罢?”
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泪珠大滴大滴,点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
“瞧你,把我的新衣服都弄湿了,本来、本来我也活不过这个月的,笑、笑一个好么,你笑起来最好看。”
金黎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咳嗽,脸上却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方拼命忍住泪水,想笑一笑,脸颊、嘴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金黎忽然挣扎着坐起:
“你、你能你能抱我一下么?轻轻的。”
方方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抱住。
“咳咳,”金黎似乎被弄疼了,重重地咳着:“你、你是在抱一个影子么?”
方方扶住他,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
“我是在抱我最好的朋友。”
金黎的笑容更灿烂,更温柔了,然后忽然永远地僵住。
方方哽咽着,把他的头颅轻轻平放在草坪上,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已被阳光和泪水,幻作眼前的一片模糊。
下午的太阳透过铝合金落地长窗,淡淡地洒进来,老政委头上的白发被阳光一照,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说过,你不是一个人,你平安无事,罪犯也全部落网,我们很高兴,我想你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方方的脸色阴沉着,似乎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可是金黎……”
“你我都知道,他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如今这样的结局,对你,对他,对社会,都是最圆满不过的了,”淡淡的阳光里,老政委混浊的眼神显得更混浊了:“报告已经批下来了,追认烈士,举行隆重的追悼仪式,我们还要大力宣传他的典型事迹,当然,我指的是黎金同志,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理解。”
他略顿了顿,接着说下去:
“还有,有关方面决定组织黎金烈士事迹报告团,到各地巡回宣传,希望你参加,我想,你一定会参加的。”
方方没有参加,她领回了骨灰,不久,把两个人的骨灰合葬在一处公墓。
没几天她就恢复了工作,上班、采访、写稿、下班,和往常一样,和所有同事一样。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也常常会对着窗户出神,有时还忍不住掉几滴眼泪。
床头墙上,黎金的照片已经取下,藏进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
“反正我会永远记住他们的脸,他们的样子。”
月光在窗户上轻轻摇漾着,仿佛那早已远去的、熟悉而温柔的笑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