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德是行伍出身,来远东后虽学了些中文,说话办事、喝酒聊天,都没什么问题,可是读书写字,行文往来,就不免有些吃力,所以虽能在华尔面前硬充中国通,但经常免不了要倚重翻译官的。WEnXUeMi。CoM
不过这会儿他却远远把翻译官支开,一个人抱着那破锦囊,躲进一顶窄小的帐篷。华尔见他这样子,不免嗤笑了几声:程学启这叫化子丢的玩意儿,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罗纳德可不这么想,他听过不少评书戏文,知道中国古代那些聪明的参谋长,像诸葛亮、吴用什么的,都喜欢把绝妙的战役构想藏在这种叫锦囊的东西里,到关键时刻一打开,就能转危为安,今天他正想看看,这中国人的锦囊里,究竟是否真有什么妙计。
那锦囊已破损不堪,缝缀的粗麻线也早已松动,轻轻一扯便已扯开,露出一幅三尺见方的白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墨笔字。
“还好,是小楷。”
罗纳德吁了口气,刚看了一眼,神色就有些异样了:这封白绸信并不是开字营的文书,而是一封写给长毛叛军的信。
“原来是想劝李秀成暂时不打上海,说外国人对上海商务志在必得,又有香港、印度从海路接应,就算打赢也会遭到外国海军骚扰,咦,看得很准啊!”
他一看之下,兴趣更足,将白绸平铺在小桌上,仔细再看下去:
“洋人之兵皆从各处调集,其势能暂而不能久,其兵一人月给三十金,费过我兵十倍,则饷必久而难继……欲取上海,必先绝其手足,断其门户,奉贤、南汇、川沙、金珊(1),其手足也;松江、宝珊、吴淞,其门户也,此数处者,声气所由通,货物所由接济,帆樯所由出入……我不能骤得,则当叠出以争,使各处货舶不敢入口,而尚海(2)百物立匮。尚海素不产米,远则苏乡,近则泗泾、闵港载运以往,今各乡皆闭粜,……洋人亦必艰于食物但相持数月之久,内奸必生……洋人虽曰能守,亦必舍之去也……可佯令退兵,若舍之去者,其守必怠,其备必撤,然后令我兵佯作难民,迁居沪中,俟其隙而内外并举,无不胜者……这是谁的计策?高明,实在高明!”
罗纳德看得又惊又怕,惊的是中国人居然能想出这样周密狠辣的计策,怕的是这个计策一旦施行,常胜军也好,联军也罢,都会被搅得鸡犬不宁,寝食难安。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计策,为什么这个人还要主张不打上海呢?
“于今天下未宁,中原疆土,十仅克复二三,所欲资兵力者甚多,于我争天下者菁(3)尔,而非英法……事固有先所急而后所缓者,若夷人战而败,则必思报复;若幸而胜,则我与夷人前日之惠,委诸草莽……今洋人特知自守,决不远出一步,曾郭藩(4)之据安庆,乃真心腹大患耳,夷人之性,尚势而重利,趋盛而避衰,我苟姑置不问,用兵尚游,一二年间荡涤腥秽,奠安区宇,削平僭伪,则洋人必稽首……佩服,太佩服了!”
罗纳德不得不承认,这番道理正说中了洋人在上海的要害:他们可以帮大清守上海城,因为帮他们就是帮自己,但决不会兴师动众深入内地,去帮这个腐朽帝国剿灭内乱,不仅如此,倘叛军真的取得决定性胜利,英国也好,法国也罢,都势必重新考量他们的对华政策和立场。
“这是什么人写的,这样厉害?”
罗纳德看见白绸一角盖了方篆文图记,歪着脑袋端详半晌,也没弄清那些蝌蚪文字究竟写了些什么,正待再仔细寻一寻落款,却听程学启的粗嗓门在帐外响起:
“万大人,万世德大人!”
“程老爷有什么事么?”
罗纳德慌忙把白绸一团塞进锦囊,往衣袋里一装,略定一定神,这才钻出帐篷。程学启大嘴茬子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