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一张有棱有角的长方脸,一颗有棱有角的长方脑袋,看此人年纪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穿一身古怪的黑衣,身材瘦削,长胳膊长腿,俱都细得麻杆儿仿佛,梳妆台上放了碗蚕豆樱桃汤,热气腾腾的,显是刚刚出锅。
“说,你是什么人,不说我喊人了!”
玉楼见这人好像没多少力气,稍定一定神,手里剪刀却逼得更紧了。
那人似也缓过神来,长方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好妹子,你抓不住我的,我是神仙,你可以叫我河蚌哥哥。”
天哪,还真有河蚌哥哥,人家怎么这么倒霉呢!
玉楼略一分身,便觉右手一滑,原本揪得紧紧的耳朵悄无声息地离手而去,转瞬间那怪模怪样的河蚌哥哥便笑吟吟站在自己对面。
“别别别别过来,”玉楼吓得几乎休克过去,剪刀倒转,已对准自己心口:“你再过来我我我就死给你看。”
“别别,我不想伤害你,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河蚌哥哥脸色大变,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我真的是河蚌哥哥,哦,你听说过的那个海螺姑娘就是我姑妈,我们都是龙王的表亲,是神仙呢!”
真的有神仙啊,瞧那张长方脸的一脸憨厚,似乎不像扯谎呢。
可人家听说海螺姑娘又漂亮又能干,还做得一手好饭菜,这个河蚌哥哥也太、太那个了吧。
见玉楼神色稍霁,河蚌哥哥又道:
“我见你羡慕娶了海螺姑娘的小伙儿,又听你总念叨杨梅羹,就每天变着法儿给你做,本来么,你不像那个娶了姑妈的小伙子,一天三顿饭都跟爹娘一块儿吃,做饭我是没法做的,你这么苗条的妹子,总不能一天吃六顿饭吧。”
“你、你……”
玉楼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她真的有些怀疑,那海螺姑娘能嫁成,到底是因为做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了。
见她又嗔,河蚌哥哥细弯细弯的眉毛也紧张得不住跳动着:
“我在龙宫里不用自己开伙,都吃食堂的,海鲜自助餐,餐具统一消毒……不过我已经进步很多了,盘子才砸过一回,灶台也早拾掇干净了——蚕豆的不喜欢?那好,明儿个我去弄土豆杨梅羹给你,你一定没吃过土豆吧?新大陆还没发现呢……”
此刻玉楼惊惧之心渐消,脑海里不住盘算着念头,一双大眼睛也不住骨碌碌地打转,那河蚌哥哥说些什么,她差不多一个字也没听真切。
卧房里没什么能当家伙使的东西,既不像寻常穷人家那样放满了农具,也没有大户人家常有的什么镇宅宝剑、月光宝盒。捏着剪刀扑过去怕是肉包子打狗,这家伙再弱再笨,好歹也是个神仙。
她的眼神停在窗台一角,一个形状奇特的透明小瓶上。
那是个大食产的装糖球的玻璃瓶,瓶口是个螺丝转的盖子,这还是两年多前,她死乞白赖从一个爹爹当大行商的女伴手里拿四个大苹果换来的呢,当然,只换得个空瓶。
“好妹子,你想什么呢?”
河蚌哥哥的声音打断了玉楼的沉思,她定一定神,声音又恢复了平素的甜润:
“嗯,河蚌哥哥,你真个从河蚌里飞出来么?”
“那还有假!”河蚌哥哥得意地一笑:“你哥草屋说得不错,他便唤我我也懒得出来,换了你这么俊俏的妹子,不用你唤,我就自己出来了。”
“人家不信,”玉楼眨了眨大眼睛:“这贝壳这般小,你虽然瘦点儿,可个子怎么也有七尺、不、八尺高吧?如何装得下?”
“我是神仙啊,怎么装不下?”河蚌哥哥有些急了,麻杆脖子一弹一弹地:“妹子不信,我再装一次给你瞧瞧?”
“呸,贝壳是你的,你变戏法糊弄人家人家也看不破,不算数。”
“那,你说怎么办?”
玉楼眼珠一转,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你要能自己钻进那个玻璃小瓶我就信,这瓶儿透明的,人家能看清你是不是在捣鬼。”
河蚌哥哥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捋一捋衣袖,挺一挺腰杆儿:
“那还不简单?”
那还不简单。
转瞬间八尺高的河蚌哥哥便化作一缕青云,嗖地钻进那透明坚实的玻璃瓶,重又幻作人形。
玉楼脸蛋儿上浮起两朵神秘的笑魇,轻手轻脚走近瓶儿,小心而又飞快地将螺丝转的盖子拧紧,然后跑到睡房门口,拉开大门,使足吃奶的气力高喊道:
“爹!娘!你们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