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之后,各路人马都开始密切注意蜀军和延州军的动向,生怕他们使出什么花招来。
结果没过多久,朱瑙这边还真有了新动作。
……
因为夜里几乎没有睡着,中午时分,刘松在屋中补眠睡了一觉。他睡得正舒服时,却被敲门声吵醒了。
刘松老大不高兴地坐起来,问道:“何人?”
外面传来他手下心腹的声音:“府尹,是我。”
刘松专派那人在外打听消息,一听他的声音便知当时有事前来禀报,于是气顿消几分,连忙披衣下床,道:“进来。”
他的手下推门走进来,张口就道:“府尹,出事了。蜀军和延州军运了几十车的粮食进城,开始在城里放粮赈灾了。”
刘松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放粮赈灾?”
要知道如今各府军在京城里都在到处搜刮金银财宝,扩充自己的战利所得——虽说他们都满口答应会把战利品交出来,但口头上答应,实际上未必会照着做。而刘松本来也没指望他们真能把所有东西交出来。只消他们把关乎朝廷的机密公文都交出来,至于金银财宝,各府军私吞了多少也没法查证。
本来么,这些军队从五湖四海赶来京城,又不是为了积德行善而来的。士卒贪心,军官也有私心,巴不得能不掏腰包就喂饱手下的兵蛋子们。京城又不是他们的蜀地,京中百姓也不是他们的子民,谁管这些人死活?且这么多军队盘踞于此,自己不下手,就让别人都给抢完了!
当然,身为官军,周遭又有这么多眼睛盯着,他们暂且还做不出直接抢掠老百姓的事——被叛军搜刮的干干净净的老百姓们也实在没什么可供他们抢掠的了。
各府军皆是抢占各处官邸豪宅所谓驻军地,这些地方过去是朝中权贵的居所,后来叛军入主,就成了叛军军官的居所,里面仍留有许多叛军出逃时来不及卷走的财物。理所当然的,那些宝贝都被卷进了各府军的军库中。
总而言之,驻扎京中的近十路人马,即便不搜刮财物,也万没有主动散财抚恤百姓的。这京城又不是他们的蜀地,京中百姓又不是他们的子民,他们有何缘故要去照料这些人?
偏偏朱瑙这么干了……
“沽名钓誉!”刘松先给了定论。旋即他思索片刻,仍感到不解,“他笼络百姓,究竟有何目的?难不成他还指望京城里这些老百姓能帮他谋反?”
要说京城中目前的兵力,蜀军和延州军必定是占据优势的。但他们辖地太远,调动兵马耗费时间久,所以他们打算先依靠京中百姓,与其他各府军作战?
这可不太高明,京中曾有几十万百姓,如今就只剩下几万人,还都是老弱残病,能指望什么?
刘松左思右想,愣是想不明白朱瑙此举意图为何。却听他的手下询问道:“府尹,我们要不要也学蜀军,安抚一下城中的百姓?”
赚个仁义之名总不是坏事。何况刘松颇有野心,想要在各地援军到来之前稳住京城的形势,民心必是成事的助力。
刘松却道:“安抚?那蜀军都在城里放粮赈灾了,还让我怎么安抚?”一想到朱瑙给百姓的钱粮还有不少是从他这里赚走的,更是气得磨牙嚯嚯。
手下道:“那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也只能干瞪眼看着了。
刘松冷笑道:“且让他去跳吧。他这是要与全天下为敌,京中那些百姓还救得了他不成?能有人替他收尸就不错了!”
手下无话可说,也只能转身退出去了。
……
京城中。
蜀军士卒忙碌地进进出出,将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到岗哨处。他们在京中设立了九个岗哨,每个地方都已排起了长队。
士卒们架起大锅煮粥煎饼,刚煮熟一锅,马上盛给拿着碗排队的老百姓们。因为太过忙碌,有不少延州军的士卒也前来帮忙了。
一名士卒将一碗热粥递给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热泪盈眶,佝偻着背不断鞠躬道谢:“老天有眼,你们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早上老百姓们还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家中仅剩的财物翻找出来,想要送给蜀军和延州军当做谢礼,而下午蜀军放粮,百姓们还是都来领了。毕竟大多老百姓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由于叛军害怕勤王军攻入,城门都被关了几个月,整个京城里的草根树皮早就被人挖完了。
几十大锅粥放下去,排队的老百姓们终于都领到了食物。
人群之中,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忽然有人叫道:“朱府尹万岁!”
叫声传开,很快有人加入,人群开始齐声叫喊:“朱府尹万岁!朱府尹万岁!”
“求朱府尹登基!”
反倒是蜀军士卒们听到这样大胆的喊声吓了一跳,连忙开始维持秩序:“别这么说,朱府尹是要回成都府去的。”
“朱府尹不能走啊!”
“是啊,你们不能丢下我们啊……”
百姓们吵吵嚷嚷,蜀军士卒只能不断安抚着百姓们。
而此刻在人群之中,其实混杂了不少各府军中派来的探子。当他们听到百姓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不由得神色各异。至于蜀军所说他们马上要回成都府去的话,各军探子压根都不相信。
这些探子们接二连三地退出人群,赶紧回去找自己主公汇报情况去了。
=====
三日后。
大殿上,除了蜀军和延州军之外,各府军的军官们已经齐聚,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城里这几天生的事。
“蜀军居然天天在城里放粮,他们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等京中的事情解决了就带兵回蜀,粮草都没了,他们怎么回蜀去?”
“妈的,他们的粮食还有不少是从我们这里挣去的……”
“现在老百姓竟然都在说朱瑙才是皇储……放他娘的狗屁,他倒是会乱认爹!得亏那些愚民竟然也信他的鬼话!”
“信什么信?还不是他收买人心吗?”
“由他这样闹下去还了得?他篡国之心,昭然若揭!等一会儿他和谢无疾来了,咱们势必得把他们拿下,决不能在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下去了!”
“没错!”
刘松坐在主坐上,听着众人愤慨的谈论声,嘴角不由悄悄挂起一抹笑容。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本来各府军对他都是阳奉阴违的,但是由于这几日有关朱瑙的流言在京城里甚嚣尘上,使得各府军纷纷站到他的身边。只要打出是为了抵制蜀军与延州军这个旗号,他传达下去的命令也有效多了。
算算时日,他调兵的命令应该已经送到他的属地了,再过几日,他的大军就会开进京城。照现在这个局面,他想要在大军开到前稳住形势,已经没有问题了。
说起来他还真是要感谢朱瑙和谢无疾才是。若不是有了那两只狡兔,这些个走狗还不知要给他添多少麻烦呢。
正在此时,有人跑上殿来:“报——蜀军和延州军已经进城了!”
刘松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而议论纷纷的各府军官也很快安静下来。
刘松朗声道:“诸位!朱瑙与谢无疾二人荫冒假位,专行霸道;又卑侮皇室,违法乱纪,可谓五毒俱全。今日我等当缉拿二贼,其罪恶,重振国纪!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纷纷道:“绝无异议!”“按刘府尹说的办!”
其实在此之前,刘松已经派人跟各府军官通过气了,也都已经安排好人手了。等朱瑙和谢无疾按照约定进京,把他们缴获的战利品以及郭金里、厉崔等叛军交出来,各府军会立刻向他们难,关闭城门,切断蜀军和延州军的后援,然后扣押朱瑙与谢无疾二人。
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毕竟朱瑙和谢无疾最近的做法实在太惹众怒了。他们自己沽名钓誉也还算了,在他们的对比下,另外几府军都成什么了?又是阻挠他们勤王,又是在京城敛财,总之被他们衬托的又无耻又窝囊。这京城里已经有百姓编出童谣来了,童谣里单夸蜀军与延州军,却把其他所有军队都骂得狗血喷头。谁又能受得了这个呢?
在座的这些军官们大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当初被自家主公留下来只是为了阻挠谢无疾勤王。现在弄成这样的局面,他们回去之后肯定是讨不到好的。想要立功,那也只有先除掉朱瑙和谢无疾了。
众人意见达成统一,在殿中继续等消息。没过多久,又有新消息送到。
“报——蜀军和延州军全部进京了!朱府尹和谢将军拒绝入皇城,要求我们派人出去接收!”
“什么?!”
刘松愣了,各府军官也全都愣了。蜀军和延州军的士卒全部进京了??
按理说朱瑙和谢无疾身边带个几十上百名的卫兵也就足够了,前几日他们也都是这么干的。两军所有士卒加起来那可有上万人之多,这下可不是朱瑙和谢无疾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是其他各府军需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忽然对自己难啊!
这说明什么?说明朱瑙和谢无疾已经有戒心了,甚至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他们今日的计划,所以才会拒绝进入皇城,而要在皇城外交接!
刘松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恼怒地扫视座上众人,想知道是不是他们之中有人走漏了消息。各府军官也在互相扫视,显然跟刘松有同样的怀疑。
但现在并不是找细作的时候。
刘松不死心,道:“派个人去跟他们谈谈,让他们按照约定进皇城。就说所有人都等着他们。”
他话音刚落,只听下面传来一声嗤笑声。循声望过去,出声的人却是谢无尘。
谢无尘一脸索然无味,冷冷道:“刘府尹,何必呢?”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刘松难道还指望派人去跟他们谈就能说动他们?哪怕是得请动天上的大罗金仙去当说客才行。
刘松听得谢无尘那满含嘲讽的六个字,顿时面上一臊。其实他冷静下来稍微想想也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只是花了这么多功夫才布置好今日的局,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放弃罢了。
他恼羞道:“谢长史,你与那谢无疾乃同宗兄弟,莫不是你给他通风报信的吧?”
谢无尘瞧着刘松那张油腻的脸,只觉愈厌恶。
他给谢无疾通风报信?怎么可能!他这几日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冷眼旁观。虽然他也想叫谢无疾倒霉,但他对中原这局势已经彻底厌烦了,再不想搅合了。
面对刘松的指责,他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冷笑数声,起身道:“刘府尹,诸位,恕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刘松忙道:“不许走!”
谢无尘刚走没两步,立刻有士兵上来拦他。他冷冷道:“怎么,连我也想扣下么?”
拦他的士卒迟疑地看向刘松。
刘松丢脸至极,可他也知道谢无尘此人在江宁府、在江南的地位非同一般。他也不想四处树敌,最终只得挥挥手,让卫兵退下,放谢无尘出去了。
殿上余下的人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刘府尹,不如就照他们的要求,且先派人出去接收他们送来的战利和俘虏吧……要不然这么僵持下去,怕是形式不妙啊……”
“是啊,若他们当真已听说了消息,开大军进城,难道不会对我们难吗?”
刘松一愣,忽然浑身冒冷汗。
对啊!那延州军的凶狠他们是见过的,朱瑙和谢无疾这两个疯子是当真敢与天下为敌的啊!万一自己对他们不利的消息被他们提前获知,他们以此为借口难,推平皇城,这可不完了么?!
殿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响,人们也都开始担心这种可能性。甚至有人开始指责起刘松的轻举妄动和私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