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孑放下手里正在翻靠着的野兔肉,拍了拍身侧的地面,“客气了,坐。”
她抿抿唇,正准备坐下,旁侧她的属下突然出声:“印主,十三发高烧了!”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不轻的伤,不过当年暗卫训练的时候,比这严重的伤也不是没挺过去过,所以只要不是严重到威胁生命的伤势,他们都不曾多在意过。
所以听到属下发烧,女子罕见地愣了愣,随即转身走到那名发烧的属下身侧,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他们没有药。
微哑着嗓子开口,“咱们这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多半日路程,看他能不能挺过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先带他走。”
“等等。”李孑听见这几人说话,忙喊了一声。
“我有退烧的药丸,先给他吃下去。也别让你的属下带着人去了,你的人都没休息好,林逸,”李孑朝另一边正架锅煮粥的林逸招招手,“你挑几个细心点的人过来,先带这位兄弟回漠北学院直接找亓则修。”
林逸应了一声忙起身去办。
“多谢。”
李孑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我算算,你都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谢谢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女子身边的黑衣男子闻言一愣,视线落在李孑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我没有名字,你要想叫,就叫我秦宣吧!”
李孑点点头,看出来这里面应该是还有些她不能知道的事情,“好,那我就就你秦宣。我是李孑。”
秦宣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多了一抹异色,不着痕迹地看了李孑好几眼,才沉默着点点头。
等到早饭做好,陈修去把李琼叫醒,众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饱饭,这才往上马赶往漠北城。
到达漠北城外,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这么些人漠北学院是不能回的,李孑想了想还是把人带回了漠北军营。
李孑觉得能拼死保护陈修和李琼,这个叫秦宣的女子和她手下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秦宣居然跟李怀老将军也是认识的。
这下倒真真应了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秦宣比她还惊讶。
见到李怀的第一眼,她愣了片刻后就走上前,单膝跪地喊了一声师傅。
李怀看着昔日的小弟子现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更是接了玄武印主的位置,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造化弄人,把人扶起来,“小十九啊!”
秦宣目光落在师傅的满头白发上,“当年战报传来,所有人都以为师傅您战死沙场了,徒儿也······”
“我也是侥幸活了下来,之后更是躲躲藏藏了好久,之后才被二小姐找回来,就一直待在这漠北军营里。”李怀见小弟子满身疲色,身上的衣服更是被血浸了一个透,再看她身后身上也好不到哪去的玄武卫众人,忙道,“叙旧且不着急,先去好好休息一番,休息好了再来找师傅。”
秦宣乖乖点头应了。
一旁的陈修和李琼看着这一路上对他们都冷漠以待的玄武印主这会一副乖乖小徒弟的模样,忍不住对视一眼。
淡定!
李孑亲自把人安顿下来,等到人都去休息了,才彻底冷了一张脸。
她到现在还在后怕。
若不是察觉到不对,她立马带人去救援,不管是陈修和李琼,还是玄武卫众人,在那么多人的夹攻之下,断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到底是什么人,预置他们于死地。
陈大哥和李琼从京中来,京中又有什么人是不愿意他们到漠北来的?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李孑握拳砸了下桌子,咬了咬牙:“周太师!”
**
“砰,哗啦!”
人高的紫玉珊瑚树被踹翻,上面挂着的珠宝翡翠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八百人去拦不到四十人,你跟我说全军覆没?你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派出去的都是精锐,取陈修的性命就如同探囊取物,万无一失。这就是你的万无一失?啊?”
周太师气得嘴唇哆嗦了下,转身又是一脚踹在地上跪着的人肩膀上。
穿着红色官袍的男人被这一脚踹得直接往后一个倒仰,重重摔在地上,骨头咔嚓一声脆响,登时冷汗直冒。
赫然是那位在朝堂上居于首位权倾朝野的白丞相。
“太,太师,”白勤强忍着背部的剧痛起身,又重新跪下,“非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查到,他们在被逼到悬崖时,正好得到了漠北军增援,我们的人才会被反杀。”
周太师听到漠北军三个字的时候面皮抽动了下,“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快把人给杀了的时候才赶过来,白勤,老夫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次袭杀失败,里头也有你的手笔呢?”
白勤耸然一惊,“太师,下官跟你才是一条船上的,想要杀死陈修的心一点也不比您少半分,又怎么会故意放水。太师,您一定要相信下官啊!”
“可人已经进了漠北城,你说该怎么办?陈适那老家伙也不知道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药,我们落后他一步,现在就算我们请皇上把人给调回京城这条路也行不通了。你的人能进漠北把人给杀了吗?”
白勤忍不住抬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也不知道疼得还是被这句话给惊得。
他培养一点人也不容易,这次一路袭杀已经让他损失惨重,再把剩下的人派去漠北,那就是纯粹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话他哪敢应?
只能垂头不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行了,滚出去,别呆在这碍我的眼。”
白勤咬咬牙站起身,“下官告退。”
出了太师府,白勤趁着没人注意,回头往太师府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满目阴沉地蹒跚着乘车离开。
回到府里就匆匆叫了大夫。
白夫人听到消息匆匆进来,正好看见白勤解开了衣服的后背上,一片醒目的青紫。
“老爷,您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你不是去太师大人府上了吗?”
白勤脸埋在枕头上听着耳边白夫人的哭喊声一阵烦躁,忍不住低喝一声:“出去!”
白夫人声音一顿,打了个嗝,一脸不敢置信:“老,老爷,您要赶妾身出去?”
“我听见你哭就心烦。”
白夫人身形摇摇欲坠。
一旁把大夫请过来的管家回头朝白夫人拱了拱手,“夫人,您还是先出去吧。老爷他心情不好,还请您多体谅。”说着又朝白夫人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白夫人一走,屋子里顿时清净下来。
不光白勤,连管家也松了口气,
白夫人什么别的本事也没有,就遇事就哭这一点,足以让府中上上下下头疼不已了。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大夫细细检查过白丞相的后背,一脸凝重地起身。
“大人,您后背上这一片青紫还好,抹上药膏不出半月淤血便可消除。但您后背有一块脊骨伤到了,再加上后面又动了大动作,导致脊骨位置有些偏移,恐怕要卧床休息最少一个月才行。”
“而且,不能躺着。”
“有,有这么严重?”白勤扭头看向大夫,像一只伸长了脖子的鸭子。
大夫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室内一阵沉默。
“行了,”良久,白勤才开口,“你们都出去,让老夫一个人静一静。”
大夫和管家对视一眼,也都理解他们家大人这会的心情,齐齐躬身退下。
管家走到门口,又顿住步子,“老爷,奴才就在门外候着,您有事只管喊一声就好。”
比如想要出恭如厕什么的,不小心着些,卧床的时间还得加长。
床上的人没应,管家你默默退出去,顺手带上门。
他也没敢关得太严实,万一老爷喊他的声音小了,她怕自己听不见。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到自己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勤把脸埋在被子里,稍微挪动了一下,背上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这让他想到了在太师府里的跪在那人面前又被一脚踹翻的场景,脸上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抹深深的屈辱。
他是中秦丞相,百官之首,按理除了宫里的,他一概都不需要跪。
可他给周太师跪了。
因为他是周太师的人。
因为当年那件事,他被划分到周太师的党派中,所以即使他官位再高,到了周太师面前也低一个头。
悔吗?
他悔过。
但有些选择,一旦坐下,这一辈子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趁着这次受伤,他想好好歇歇了。
也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走的路。
想着想着,白勤眉头一皱,咬牙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扭头朝着门口方向喊了一声:“管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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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秦皇宫。
御书房。
“你说白丞相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背着地伤了脊骨?”成佑帝皱皱眉,“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虞怀磨好墨,又拿毛笔蘸了朱砂,这才递给成佑帝,闻言低声回道:“白丞相这一伤,得卧床一个月,倒是不好劳累他老人家处理公事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虞怀,你说让谁暂代丞相一职为好?”成佑帝没有接过朱笔,而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属下不敢妄言。”
“你说便是。”
“那属下便妄言一回了。”虞怀手上稳稳举着朱笔,“陈适陈老侯爷赋闲在家,属下听说先皇时,陈老侯爷便是一位大名鼎鼎肱股之臣,不如让其暂代丞相一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成佑帝果真垂眸静静思索了片刻,“也好。宁寿,去拟旨。”
“嗻!”
宁寿看了正垂眸恭立在陛下身侧的虞怀一眼,躬身退下。
“陛下,该批阅奏折了。”
一听要批阅奏折,成佑帝又是一阵头疼,“不批了,朕去逛逛御花园,虞怀,还是你给朕代笔吧,批完说于我听听便是。”
虞怀躬身应是。
待成佑帝出了御书房,虞怀从一旁办了一个小凳子坐下,碰过御案上的一摞奏折,熟门熟路地批阅起来。
看见一本弹劾漠北军肆意扩招兵丁的奏折,他一扫而过,放下笔面无表情地撕了。
碎屑习惯地塞到了袖袋里。
夏天麻烦一些,冬天便可以直接扔火里烧了。
至于呈上奏折的大臣问起,成佑帝一个月上不了一次朝,偶尔去一回他总能圆过去。
虞怀对这事干得无比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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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养了两天时间,陈修李琼和玄武卫众人这才缓过劲来。
“清彦,”李琼看着亲自给她捏腿的陈修,“我想下山了。”
陈修手指一顿,“下山?想去哪?”
李琼踢了踢陈修的手让他继续按,“去看看阿孑妹妹的漠北学院,听说年初的时候她还另设了一个女子分院,你说我也去里面当先生好不好?”
见陈修抿唇不语,她又接着道:“你在军营练兵,但我不可能总在军营里待着,我去漠北学院里,两个地方离得不算远,到时候想见面也容易不是?”
“你倒是说句话,点头还是摇头?”
“阿琼,你真的想去当先生?”
“我想去。”
“那好,既然你想去,那就去。我跟阿孑说说。”
李孑敲门走进来,“不好意思,你们两个说话我正好听见了。”她视线移到有些表情有些紧张的李琼面上,嘴角微勾,“我先代表漠北女子分院欢迎你,嫂嫂。”
当天李琼就跟着李孑兴高采烈地下了山,独留把两人送到军营门口的陈修,生生站成了望妻石。
回去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去找了玄武卫的驻扎的那一片地方。
金帐篷的时候才发现,不光玄武印主在,首位上还坐着李怀老将军。
“李老将军,秦印主。”
陈修朝二人抱了抱拳,看向秦宣,“秦印主,我这次是来跟您商量归还玄武令一事。”
李怀见状站起身,“我还有些要事,就先走一步。”
秦宣也跟着站起身,“师傅,我送你。”
李怀摆摆手,大步流星走了。
人一出帐篷门,秦宣顿时恢复了她那张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陈将军,请坐。”
陈修开门见山道:“玄武令的主人现如今正在漠北学院中,不知秦印主可要随在下走这一趟。”
“可。”
“那等明日一早,我来找秦印主?”
“不用,到时军营大门口见吧。”
两人除此之外实在没什么话可讲,陈修当即起身告辞。
翌日一早。
陈修到军营门口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的了,却没想到对方比他来的还早。
“让秦印主久等了。”
“无碍,走吧!”
两人上了马,径直下山,直奔漠北学院。
李孑昨日带李琼回漠北学院,两人先是在两个学院中转了一圈,又在女子分院先生寝舍里挑了一间小院,置办好生活用品。
第二天,在李孑把刚出炉的李先生介绍给女子分院的诸位先生和学生时,陈修和秦宣也到了漠北学院大门口。
把马匹交给负责照看的人,两人一路沿着道路两旁新作的指示牌,到了漠北学院蒙学班的屋子外面。
陈修带着人看向窗子里面的一众孩童,“第三排靠近窗户穿着白色小袍子的,我们都叫他团子,是阿孑给取得,大名叫秦越,玄武令的主人就是他。”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团子正专心听先生讲课的脑袋骗了偏,扭头看过来。
看见陈修,他抿唇笑了笑,又伸手小小指了指前面的小亓先生,转过头继续听讲。
亓则修自然也看到门外的两个人,陈修他认得,至于另一个女子······
两人站立距离有两条手臂远,关系并不亲密。而那女子,亓则修目光落在窗外的女子面容上,目光顿了顿。
讲完书本上的内容,他让小家伙们自己看书,拉开门走了出来。
到了陈修面前拱拱手,“陈将军,”又看向秦宣,“不知这位是?”
陈修看了眼秦宣,“这是秦姑娘。”
亓则修看着秦宣问道:“秦姑娘可是为了秦越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相。”
秦宣:“······”
“我确实是为他而来。”
“旁边的数舍里有空的房间,需不需要在下帮忙借一间?”
秦宣沉默了下,“有劳了。”
亓则修去找了华景,没一会就办好了。
又去他班里把团子叫出来,指指陈修和秦宣,“陈将军和这位李姑娘找你,你们说完话再过来就好。”
团子走到陈修面前,抱拳行了一个晚辈礼,“陈叔叔,”又转向秦宣,同样行了一礼,“秦姑娘。”
秦宣忙回礼。
陈修摸了摸团子脑袋,“陈叔叔和这位秦姑娘有事情要跟团子说,我们先去旁边的房间里可好?”
团子仰头看陈修,又看看秦宣,点点头。
女子分院。
李琼挽着李孑的手,两人走在去往琴艺班的路上,“清彦今天应该就会和那位玄武印主来找团子了,你确定不过去?”
李孑脚步不停,闻言摇摇头,“有些事需要他自己做决定,若是我在,一来会让他犹豫不决,二来我的表情,身体动作都很可能会误导了他的判断。所以我想了想,还是让他自己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