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相聚,吃饭席间必不可少的话题就是当年相识的熟人同学们毕业后的近况。我和老王虽然同属一个圈子,但是性格和善的老王的人缘比孤僻的我要好很多,而且在单位里无事可干的时候就愿意与人联系——我们这一路上也不见闲着,微信不断发来新消息——所以老王比我的人脉和消息灵通广大的多,很多当年和我关系更好的同学的情况都是他第一个告诉我的。听来听去,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做什么工作——包括自由职业(无职啃老)——的都有,有过的好的,又和我们差不多的,也有更差的。年幼无知与少年轻狂的愚蠢时代,我们可能还会像残忍暴虐的古罗马人一样对血肉横飞的斗兽场上面对凶悍猛兽畏缩不前的奴隶那般向生活不如意的人说风凉话、看他们的笑话,然而真正走上人生难测、命途多舛的复杂社会以后,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迷茫和未知的——别听那些无骨毒鸡汤的怂恿,不吐骨头才是真正的险恶——人最重要的不是保持勇于探索的好奇心,而是对未知恐惧的戒心与防备。对于熟人旧友们的遭遇也罢,好运也罢,我和老王始终保持一种宠辱不惊的态度——当然听到特别悲惨或厉害的事迹时我们也会惊叹唏嘘,但只维持在最短暂的初闻阶段——至于处于同等身份,经历过相似磨练的我们才懂同龄人之间内心中的苦楚,无论表面多么光鲜靓丽、笑容满面。那些所谓的头衔、名利,都是给外人欣赏、比较并以此来抬高自己身份的,身处斗兽场中央随时面临危险的我们疲于奔命,哪还有功夫去理会外人评说……
将诶下来我们聊了聊身边的事情。为了更轻松一些,都尽量挑选一些与自身没有太大直接关联的沦为谈资,可供消遣的事情。小城虽然常年“无战事”,但是周边地区和其他地方一样有很多逸闻奇事可说:比如村民堵道收过路费了、村长打人了、村支书贪污了,父子分家后因为巴掌大小宅基地打得不可开交闹上法庭了、老公出外打工发现好朋友和特意托付在他店里上班的媳妇出轨找朋友理论不听气到动手朋友腆着脸跑到派出所报警还说自己忍不住诱惑怪不得他、精神不正常的老夫妻看邻居不顺眼污蔑对方偷东西因没有证据未能立案恼羞成怒拿农家肥泼邻居家房子后挑起争斗后用菜刀给自己胳膊划破连带十几年前就没了的门牙找在医院上班的女儿做鉴定非要赶走对方村干部来劝架还险些被讹钱……(并不是我有偏见故意挑城郊农村里的事情说——这些其实是我这一年小城周边见闻的沧海一粟——只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呆在小城的缘故。罪恶是人类自身的,与国籍、地点、时代、人种无关。将罪恶进行对比是极其不明智和不负责任的。)
这些话题如果跟生活背景不同的其他人讲可能反响会更大,对于从小在真实的农村(不是所谓的朴实田园)长大,见惯甚至本身经历参与过类似情况的老王来说,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毕竟当初他可是差点为了挣“外快”,赶在老家村里选举之前请假回家收受某竞选人按选票人头给各家各户送的“礼”钱,可惜前一天因为起床晚没叠被褥扣分激怒了辅导员,根本不可能给假。虽然事后他自己说根本没想过这么干,但还是被我们十足嘲笑了一个礼拜。我们本来还准备让他请客改善生活呢。
不管我怎么以我个人的角度粉饰美化自己和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无法脱离人类的范畴、掩盖我们生而为人“出厂”自带的邪恶属性,刚出生的幼童况且都只道满足自身食欲,不顾父母疲惫,长大后浑身沾满了污垢的成年人更为如此,无人能够幸免(即便如果真的能摆脱也就不再是普通的人,而是圣人、神仙这类没人真正证明见过的高等存在了),谁也免除不了“事不关己,围观看戏”的庸俗恶习。听完为了表现自己“见多识广”口无遮拦的我的讲述,依照交流的惯例,老王只能说一些更“骇人听闻“的耸听危言来维持话题延续。而且之后想来,老王说的的确更为贴近我们自身,也因此叫人后怕……
因为接下来的话题比较敏感,不知该用什么感情进行描述的老王沉吟了一会,黑黢黢的胖脸上面色凝重,矛盾地那起已经干了的杯子,放在半空,也没意识到就又放下。给他重新斟好也不喝了。酝酿许久才板着脸说道:“我们那儿前几天刚死个人。和咱们年纪差不多,也是刚来不久的新员工。跟他说不上多熟,但是都在一个厂房,总见面打招呼,偶尔一起走回家。那天晚上下夜班的时候,我和别人一起先走了,下班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了,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听同事说,他像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就在厂房门前面朝下倒下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路过的人和门卫怕出事也不敢乱动,厂房在郊区医院离得远,120半天没赶到。等值班领导知道信出来救人已经晚了……”说完这段并不长的话,口干舌燥的老王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雪碧。之后破罐子破摔一般连着说了两件同样悲伤的事故。都是新来的年轻人,两位与我们一样正值当年本应拥有——也许——漫漫幸福人生的年轻朋友,一位与之前的同样疑似过劳死,一位因为不遵守生产安全条例躺在锅炉里睡觉被不知情的同事操作……
“那个(不知情的)同事是个老员工,都快退休了。本来是单位为了教育新人让他当师父的……”
吃完午饭,我原本是想去本地一些有名的经典去转一转,然而冬季如热搜头条般易变的天气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阴沉下来,并星星点点下起了小雨还伴着少量微雪,落到寒冷的地面后马上就会上冻。因为要住在别人家,我不愿意弄脏衣服,便在商议后上楼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刚好新出的电影里有我期待已久的系列电影,赶上工作日人少,我们买了两张(据说)最佳观影区的座位,上趟厕所回来又等几分钟就开始检票了。
与系列的之前几部一样,承上启下的粉丝向爆米花电影,看的挺爽——尤其是特效——但是并没什么营养,估计网络评分又要被刷低了。不过电影嘛,消遣嘛,好看就行。起码对于我这个新晋粉丝来说。但是我旁边的朋友估计有话要说:开场不久就睡得昏死过去,中途虽然被几场巨大场面“炸”醒,不久又睡着了。这老家伙当年就是,无论早上还是正午,不管宿舍还是教室,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因为实在太过频繁,几乎可以成为一项(没用)特技。好在他这回没有像上课时一样打呼噜,不然迎接他的就不只是老师的批评——你问我为什么不叫醒他?当初上课的时候我坐在同桌都没叫过,怎么可能放过这比罚站更为有趣的情景。
还好雨下的不大,路上虽然有些湿滑——像走在青苔上——但不至于上冻,踏冰前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点多,天空已经黯淡下来,犹如扣上了大碗。路上行人不多,大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搞得措手不及,许多穿着爱美秀肌肉衣着清凉的人狼狈地抱着肩膀从温暖的单位中出来小跑在通往公交车站的路上。我和老王倒还好,而且在餐厅、电影院坐了一下午,两个人都没有一丁点饿意。怕我不好意思,老王还三番五次邀我去下一个饭店。
确认我说的是真话,老王点了点头。“那行吧。接下来你想去哪?这个点就别上公园去了。反正你今天晚上还住这儿——你不是没什么急事吗?”
“嗯。”
“那明天也别走了,再陪我呆一天。等后天早上我上班之前送你坐车!”
“这个——再说吧。我还不知你住的地方什么样呢?万一睡不好觉,我可不多呆!”
“你放心,准保你休息好,不行我出去住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