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马车渐行渐远时,她的心会隐隐感到难过感到悲伤。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味过的感情,在她与小缃离开临安城的那一刻也没有过。
杏娘既感到惊讶,也无法相信。可她从吴希夷的反应里分明感觉到了这一份真实的感情的存在。
这个平日看似糊涂的人,却不知怎的察觉出了杏娘的哀愁,为了纾解她的哀愁,他就任由着师潇羽带着她东游西逛——用这满世界最美好最烂漫的笑声来驱散她内心的点点愁绪。
不得不说,这笑声确实可以治愈人的愁苦,却不能治愈发声者自己内心世界的愁苦。
师潇羽下车后不久,听得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摧山坼地地往她这边奔来。她不禁好奇地回首相望,眼神里透着警戒与不安。
却见一个骨瘦的黑影远远而来,身后尘土飞扬,漫卷西风,滚滚而起。及至跟前,也未有缓辔减速之意。她眉头微蹙,敛袖避尘,不自觉向后退了数步。
只见来人一身黑衣,座下一匹铁骊,由于这马蹄急催,加上来人倚马低伏,她看不清他的样貌。
马踏飞尘,鞭鸣十里,看得远时,那人却已近在眼前,看得近时,那人已如烟飞遁。须臾间,那人已从师潇羽的眼前疾驰而过,沿着左边的道儿飞辔而去,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刻停留。
师潇羽从指缝间微微觑了一眼来人及马,只见那人也正冷眼斜睨着她,那一道锐利的目光,凶狠而冰冷,惊得师潇羽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出。
幸好,那目光一晃而逝。
杏娘在车内闻得马蹄之声,心上先是一惊,挑帘相觑时,却见那马已远去,她的心才复安定下来。转头看吴希夷,依旧闭着双眼,似乎还在睡梦中。
她正欲下车询问师潇羽,却又适才的那一串马蹄声复又在耳边响起,她心头蓦地一紧:此人去得果决,缘何复返?
她警觉地将右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正犹疑间,她忽然感觉到一张大手掩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回头相看,却是吴希夷正冲着自己微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杏娘料想从那马蹄声起,吴希夷就已经醒了,而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来人是何方神圣。
刻下,他示意杏娘安心坐下。
杏娘慢慢地抬起自己那只紧张的右手,在吴希夷的对面安静地坐了下来,心里却依然忐忑,不时地从窗帷的缝隙间观察外面的动静。她很想唤师潇羽回转上车,可她发现师潇羽这回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而向着来人的方向前进了几步。
远处,尘烟又起,马蹄骎骎,嘶风而来,杏娘凝目谛视,正是方才那一人一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来去如风的黑影,她的心里觉得很不安,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都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车外的师潇羽全然没有这种如临大敌的紧迫感,她悠然地折了一株小草,漫不经心地在手心把玩了会儿,听着马蹄声愈来愈近,她才站起身来,却不是往后退来,而是往前走了两步,那脸上也混不似初见时那般骇然惊慌。
她昂然立身于道路中央,傲然凝视着那来人与马。
那神骏,通体骊黑,毛色光泽,首高八尺有余,四肢纤长有力,耳如竹批,目如悬铃,前胸宽阔,臀部滚圆,云鬃雾鬣似蛟奔,意气磊落如骧腾,真可谓是“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但看骑上之人,可着实是委屈了如此神骏。
那人身形矮小,体格枯瘦,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隐约还可看到胸前几道血痕,尤其是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森然可怖,从眼角斜贯人中,正巧将那唇上一撮小胡子斜分为半。
虽然伤愈已久,但看那伤疤,中间凹陷之处,既深且僵,两边凸起的死肉疙瘩,既乱又杂,显然是伤后没有妥善处理。所以如今看去,依然还是那么怵目惊心,想必此人当时定遭受了非人的摧残,皮开肉绽,血流满面。那种痛,痛不欲生;那种伤,伤心欲绝。
嘴角那两道目击一切的小胡子似乎至今还留有余悸,时不时一高一低地抽搐几下,连带着脸颊上那两片干瘪的死肉也随着抖动几下。
这副面皮,第一眼看着瘆人,第二眼看着叫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