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闲话几句后,铁鹞子复又回席,向杏娘询问了金鞭姥姥徐婆惜的近况,闻知她自离了临安之后就不知去向,铁鹞子沉默了好久才道,“她是最不喜欢拘束的,这一下子拘了她五年!”怅然若失的眼神里隐隐露出几分歉仄之意,犹似是他拘禁了她。
“客官,您的刀落下了。”
铁鹞子正怅叹间,方才死里逃生的那位老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大家的身后,他弓着身子,双手高高托起一把刀。
师潇羽回头,不觉一惊,心里大叫一声“不好”,立时目示南星竹茹从那老汉手里将刀接将过来,匿于身后,道:“多谢老人家。”心里却直骂道:你这老汉,可真是会挑时候!这节骨眼你来送刀,要是被那瘸子瞧见了,今晚咱们谁也别想安生了。
当师潇羽寻思着如何不让铁鹞子不发现那把刀时,杏娘则用讶异的眼神瞥了一眼老汉。看着老汉蹒跚远去的背影,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把刀——”
师潇羽的藏刀之举终究还是徒劳,铁鹞子还是发现了。若换作别的兵器,师潇羽的遮掩或许真的可以遮掩的过去,但这把是昆吾割玉刀,是铁鹞子再熟悉不过的一把刀了。
只匆匆一瞥,他便已认出了它。
情知遮掩不过去,师潇羽也不再白费力气,她缓缓地移开身子,亮出了那把刀来,与此同时,铁鹞子他那上半截身子也缓缓地随之高出了桌面,他的目光也随之集中到了那刀身之上。
“这把刀怎会在你这?”铁鹞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把刀,脸上的刀疤凛然肃霜,其底部之深色令人不寒而栗。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这把刀的主人给我的呀。”师潇羽漫不经心道。
“他现在人在何处?”铁鹞子神色凝肃,不觉加重的语气间隐隐见焦虑之色。
“不知道。”师潇羽十分不喜铁鹞子这种讯问的语气,所以,回答的语气也相当生硬,“不过我想,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铁鹞子是走惯江湖的,那些明里暗里威胁恐吓他的话也是听惯了的,此刻他乍闻师潇羽所言,还道她话里有话,心头猛地一凛,脸色也随即大变,不暇细想便叱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铁鹞子猛地一声厉喝,那眼神、那脸色,和之前相比,已然判若两人,那噀血的眸子里浸淬着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肃杀之气,而他那焦枯的刀疤里已经寒芒毕露。
原本所有的人都以为铁鹞子的焦虑不安是大敌当前对自身安危的一种紧张,然此问一出,大家才明白他真正紧张的是不是他自己,而是那“敌人”的安危。
一切都是那样的出人意料,席间的气氛陡地剑拔弩张了起来。
腹中饥馁的祁穆飞正闲于饮啖,见此情形,也不得不停下杯箸来。
“什么叫我们把他怎么了?此刀乃是你师弟亲手交给我们夫人的,又不是我们抢他的。”南星眼见情势不对,首先挺刃上前,竹茹亦紧随其后近至师潇羽的右侧。
南星话音未落,楼梯口传来了一声颇不识趣的吆喝:“‘一大口’来咯!”只见那小二端着一个白玉盅,兴冲冲地从楼下奔来,一路疾奔,一路高喊。
喊声未了,他就连人带碗一起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什么叫“落花流水”,什么叫“屁滚尿流”,或许即是此情此景。此情此景,恁是哪一方都不可能会顾及一位跑堂小哥的生死一刻,其生,不过蝼蚁一世,其死,不过九牛一毛,或许就连那小二本人,也没有感受到那一刻来自死神的威胁。
当祁穆飞纵身飞扑过来于半空之中抓住他那条干瘦干瘦的手臂时,惊魂未定的小二才还不甚害怕,而当他睁眼瞧见眼前离自己不盈一寸的半截断木时,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断木虽折,但其裸露的那个横截面却更触目惊心。那一排又尖又细的木刺就像某种埋伏已久的猛兽一俟猎物到口边,便毫不迟疑地张开它的血盆大口,裸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长牙,欲将猎物一口衔咬住。
三魂不见七魄的小二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之中,他只是木然地盯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方才那老汉骗他上楼行菜这一节也全然忘却了。
话说当是时,铁鹞子飞掷酒盏,极为狠辣,南星格挡不及,猝然向后跌去,连带那小二哥也差点遭了殃。由是,南星和竹茹方始明白适才的对决,铁鹞子给她俩留了极大的体面。
“不可能!他从来都刀不离身,怎么可能会给你!说!他人在哪里?”
“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哼!你说不说!”
“说什么!说了你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