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身体状况之前一直瞒着,如今病倒无法上朝,自然是瞒不住了,如此一来,那些各怀心思的人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这些看起来都与蒋家无关,定远侯府正在安心准备蒋晨的丧事,家里到处都是飘扬的白布和白纸糊的灯笼。
刚进入六月,长安城内已经是一片骄阳,烤得人不愿出门。蒋晔却正坐在疏桐院的院子里,看着屋檐下在微风中摇摇晃晃的白灯笼,仿佛呆了一样。那天她被蒋晖送回来,睡醒之后倒是不闹了,只是默默地坐着,不吃不喝,偶尔去看她,便看到她脸上挂了两行清泪。这些日子大家都心力交瘁,没人能时时刻刻看着她,清韵和清越又劝不住,她便时常这样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对着那些白色的灯笼发呆,没人知道她对着这些灯笼在想什么,也没人敢问,只知道她这些天她极快地消瘦下去,原来肉肉的小脸已经瘦得能看清颧骨的轮廓,眼眶也因为彻夜失眠凹陷下去。
今日又是坐了一下午,放在她手边的茶水一口也没喝,清越看外面日头大,生怕真的晒出什么好歹,给她撑了伞,直到火热的太阳渐渐西斜,终于刮起了阵阵微风,带来一丝凉爽,才走过来收了伞,看了蒋晔一眼,只心疼得掉眼泪,再这样下去,她怎么撑得住?可是她也不敢去劝,二公子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十三年前,她并未亲历亲人离世之痛,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至亲之人的死亡,似乎刚对将门,战争意味着什么有了一点模糊的认知。
蒋晖从外面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她性子活泼,难得有安静的时候,此刻却静静地坐在院子里,背对着自己,恍惚间,他觉得她几乎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连忙轻轻摇头让自己恢复了清醒,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望着她,轻声说道:“晔儿,明日就要封棺了,你去看看吧?”
蒋晨的尸首没能带回来,棺材里放得是衣冠冢。
蒋晔半天没动,连蒋晖到来也没有半点反应的眼珠终于轻轻动了动,眼神渐渐有了聚焦,看向蒋晖:“大哥,我要去把二哥带回来,哪怕是尸体。”这么多天过去,她似乎终于能接受蒋晨已经死了的事实了。
蒋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是看了蒋晔的神色,他又没能说出来。
蒋晔知道他想说什么,看着他说道:“大哥,我知道,如果你不点头让我走,我是出不去的。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也只有这个时候,蒋晔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才慢慢恢复了光彩,只是蒋晖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了解蒋晔,她来问自己,是因为她清楚,没有自己帮忙,她走不了,可是若是自己不答应,她也不会放弃,还是会想办法离开。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些天她总是这样呆呆地坐着,怕她会真的想不开。
可是放她去边境,千里之遥,他不能陪她同去,实在无法放心。若是平时,也便罢了,可是如今,边境已经燃起战火,他不能让她前去冒险。
正在纠结之际,蒋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因为多日没有进食,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甚至因为用了全力而微微有些颤抖:“大哥,让我去吧!”她看着蒋晖的眼睛哀求,若是不亲自去这一趟,她永远也无法接受那个临走前还笑着对自己说是常胜小将军,嘲笑自己瞎担心的二哥真的就这么死了,除非让她真的看到二哥的尸体。
对着她的目光,蒋晖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不知为何,他就点了头,待反应过来也只能轻叹一声:“我把德生给你,有他陪同,我才能放心。”说放心是假的,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心,可是他不能走,又怕她这样闷在家里,早晚会出事,只能勉强答应。
蒋晔微微扯了扯嘴角点头:“好。我想今晚就走。”
蒋晖似乎有些为难,清越在旁边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清越也什么都没说。
蒋晔看他答应,郑重道谢:“多谢大哥!”
蒋晖却似乎心有疑虑,只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今夜子时,我会让德生在后门等你,到时我亲自送你出去。”
蒋晔回房后,清越就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不一会儿就准备了一大包。
蒋晔看了一眼,提醒还在不停往里面塞东西的清越:“好了,我带不了这么多东西。”
清越的手一顿,走过来,看了看自己收拾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可以放下的,便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姑娘,这些东西都不能少。”她说着悄悄看了蒋晔一眼,问道:“姑娘,你能不能带上我?”
蒋晔知道她的心思,却微微摇了摇头:“我这次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知道,我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清越急忙说道。
蒋晔依然摇头:“你在家好好等着,我找到二哥就回来了。”
“可是。”可是二公子已经死了啊。这话清越放在了心里,没敢说出来,知道蒋晔坚持,也只默默地又往包袱里塞了几样东西,不再提跟她同去的事。
蒋晔也没有再坚持让她把东西拿出来,由着她越塞越多,甚至把屋里的点心都给她带上了,她瞧见了,也什么都没说。
一夜无眠,子时刚到,蒋晔便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坚持在床边守着的清越听到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蒋晔已经在穿衣服,看她醒来,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我动静太大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清越接过她手中的长衫,为她扣上扣子,纠结半晌,忍不住再一次询问:“姑娘,真的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蒋晔不说话,清越便知道,此事没有可能了,为她挽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看着一身利落打扮的蒋晔,微微叹了口气,将一早准备好的偌大的包袱拎出来交给她,又不放心得叮嘱:“姑娘,出门在外,要小心,要多听德生的,他毕竟跟着大公子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年,懂得肯定更多,还有,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外面不比京城,家里离得那么远,出了事便是赶过去也来不及。”
她絮絮叨叨,说起来便是要没完没了,蒋晔怕耽搁下去误了时辰,又怕再说下去吵醒了旁人,便真的走不了了,便背上包袱,冲她摆了摆手:“我知道了,走了!”
清越看她要走,连忙追上去,还想说些什么,却只看到蒋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疏桐院,她倚在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默默回了头,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