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去自己的底细,朝歌把自己当初决定回来的原因告诉了墨千玦。
“你倒是机灵。”
墨千玦的语气有点高兴,又有点无奈。
“这叫挑软柿子捏,比起人心险恶,吃人不吐骨头的夙府,只剩一个废物世子的大将军府,当然要好混得多。”
朝歌说着,往嘴里丢了一颗糖霜山楂,“嫁过去一些时日,找个理由,什么突发恶疾,突然暴毙之类的,不就可以脱身了?那种破落的地方,死了个人,不会有人注意的。
朝歌语气得意,对自己的计划,显然很满意。
烛火下的她,眼神灵动,笑容美好。
墨千玦端着茶杯,视线都落在朝歌身上。
她有握着匕首,满脸杀意的狠劲,有打着鬼主意,灵气逼人的模样,还有睡着了,如婴儿般需要人呵护的样子……
这丫头好像有一千面,永远让人猜不透真实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知歌儿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不是废物呢?”
墨千玦灵魂反问,朝歌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牛奶,一挑眉,阴仄仄地笑了一声——
“嘻嘻,那我就把他变成废物啊……”
墨千玦手一顿,后背一阵凉,忍不出轻笑出声。
这倒还真像她干得出来的事情。
两人闲聊几句,没耽误太久,墨千玦回到晚阳山的时候,不过三更。
“殿下——”
阿灭身前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袍,逆着烛光,看不清面容。
“嗯,事情办完了?”
墨千玦坐下,低头从小指大小的竹筒里拿出帛书,这些都是暗网从各地传回来的消息。
“岛上没查到和她有关的消息。”
墨千玦打开帛卷的动作一顿,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自言自语道,“和那岛没关系吗……”
这个消息让墨千玦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她和那座岛无关,那目前就没有了非要杀她的理由,但出现在她手腕上的天石碎片,更扑朔迷离了。
“知道了,下去吧。”
黑袍人行了个礼,但并没有动,还是站在原地。
“还有事?”
墨千玦抬头。
黑袍人抱手弯腰,开口道,“殿下,你把天锦华衣给那个女人了?”
墨千玦眯了眯眼睛,看了阿灭一眼,阿灭额头上的冷汗立马就冒出来了,低头认错,“属下不该多嘴!”
“去领罚。”
“是!”
墨千玦移开视线,重新看着手上的帛书。
阿灭和黑袍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退出了房间。
“殿下,恕属下多言,天锦华衣只有墨家主母才有资格穿,那个女人不合适,她不过是……”
“既知是多言,就不要再说了。”
“属下说完,便和阿灭一起去领罚!”
黑袍人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案桌旁边的墨千玦,下定决心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虽然天锦华衣已经百年未现世,但太子大婚,南阳几大世家必会受邀,若有人认出来那是墨家之物,我们一百多年的谋划就白费了!”
黑袍人情绪激动,声音也越发大起来。
“殿下莫不是对那夙家三小姐动了感情?你从前,向来以大局为重的!”
感情吗?
墨千玦还低着头,但视线已经无法在帛书上聚焦了。
“殿下,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离魂散一旦服下,便再无法回头,此时若因为这一点点差错而功亏一篑,那墨家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就白死了!那些在四国活人地狱里的人,我们的子子孙孙,将永不见天日!为了一个女人,你忘了身上的使命了吗?对得起墨家先祖吗!”
“够了!”
墨千玦一拍案桌,站起来,眸子充血。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在做什么!”
情绪的波动让墨千玦原本有点苍白的皮肤,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眼白满是血丝,看上去像走火入魔一般,如同怪物。
“那殿下便不该把天锦华衣给那个女人!”
黑袍人似乎是铁了心要死柬,说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墨千玦大口呼吸,来缓解身体里翻滚的灼热。
“请殿下收回天锦华衣,若殿下偏要一意孤行,置百年谋划于不顾,休怪属下杀了那个女人!”
“你敢!”
墨千玦紧咬着牙,声音低沉,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为了鬼殿,为了墨家,就算是死!属下也不惧!”
“好——”
墨千玦的嘴角微微弯起,但眸子却是一片阴鸷,“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几乎是开口的同时,墨千玦一掌拍在案桌上,笨重的实木案桌向前撞到跪在地上的人。
黑袍人居然身体悬空地被撞飞出了房间,躺在屋外,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屋子里,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因为刻意压制着,这声音诡异得如同野兽嘶吼,惊飞林中已经入眠的山鸟。
过了快一个时辰,墨千玦才重新推门出来。
这段时间,黑袍人就跪在地上,哪都没有去。
“属下知错,请殿下保重身体!”
墨千玦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是披散着的,和刚才红润的脸色不同,他那一张惨白的脸,像涂过几层脂粉一样,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是猩红猩红的,吓人。
高大修长的身影显得有几分佝偻,仿若迟暮的老人,光是站着,就好像要用尽他所有力气。
“起来吧,去安排,所有计划提前。”
开口的声音,也像变了一个人,沙哑得像嗓子里塞着一把碎石子。
“提前?!”
黑袍人抬头,一双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震惊。
“夙正渊尚未威胁南阳皇权,冷离还没登基称帝,北州二子相争的局势尚不明朗,我们连乐正嘉纳人都还没找到,殿下,现在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啊!”
墨千玦轻咳两声,缓步走到黑袍人面前,伸出手——
“我知道,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黑袍人抬头,只见墨千玦手臂上一条鲜红的线,从手腕开始,已有一掌长。
“这,这怎么会……”
黑袍人眼神复杂,愤恨,自责,震惊,后悔,痛苦……
两人沉默了几秒,黑袍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属下这就去安排!”
黑袍人站起来,一个纵身,从悬崖边跳下,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回归安静。
墨千玦背手,立于崖边。
霜露给他苍白的脸色添了一抹清冷,夜风吹得他未束的墨发掠过下颌,几声咳嗽,格外刺耳。
他站在那,神色平静,眼睛没有焦距,仿佛置于天地之外。
一种刻骨的孤独,从他身上一寸一寸透出来,把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