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的宅院忽然微微波动了一下,就像被石子砸破的水中倒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幽深的宅院中,有极其精致的水系园林。
游鱼戏莲,菡萏芬芳,水面微泛轻烟。
可惜,这不应该是五月初应有的景致。
结印去魅,那些虚幻景象转眼就像被烧化的纸张,随风飘散。
映入眼帘的仍然是水,但这水深黑无底,还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他低头,忽然看到水中映出熟悉的身影。
“四郎?”
谢清云停步,抬眼四望,四郎并不在此处,又怎会有他的倒影?
再看水中,四郎身旁还站着那个令人厌恶的山野丫头。
他们十指紧扣,恰似一对璧人,正对自己微笑。
但那笑容越来越狰狞,流露出无限恶意。
幻像!
谢清云剑锋过处,肆无忌惮的灵力卷起高大的水墙。
平静的水面随之动荡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随波动浮出水面。
鼓胀的麻布卷被池水染成肮脏的灰色,麻布尽头……是水草般柔乱的发丝。
他微微心惊,更强烈的感受是恶心。
那麻布卷随摇动的水波翻了个面,是一具面色红润如生的“尸体”,枯瘦的脸庞丝毫没有被水渍泡过的痕迹,但却让谢清云感觉很熟悉。
卿离?
更多的麻布卷在浮出水面,每一张脸谢清云都依稀能叫出名字。
张孝和、聂青、言醉、叶谦……
这些人在不久前还在朝堂之上与自己唇舌对垒,个个鲜活机敏。
他再次以去魅之术,确认了这一次不是幻像。
所以,被施展魂术的不止叶谦,究竟整个尧京还有多少官员是真正的自己?
他曾听过,四百年前,前朝皇室遭遇过一次莫名剧变,从此易容之术便被上奏神界,列为禁术。
此刻,谢清云终于明白,这术法的恐怖。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水池对岸,温柔空灵的声音响起。
那人眉间含笑,眸中的凝睇微光让人无法抗拒。
“是你……怎么会是你?”
谢清云手中的剑滑落到地上,这大约是他生平见过的最为恐怕的事情。
一瞬间,他的信念轰然崩塌,浑身战意顷刻粉碎。
陷阱!
从周云生、林廷之到叶谦……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转身想逃,一股强大的吸力却将他牢牢拖住。
随后,脊间一凉,他不自觉跪立在地,像蛛网中被注射过毒液的猎物,全身瘫软。
四郎……
四郎该怎么办?
不行,一定要让他知道,否则他该怎么办?
……
他拼尽所有力量,支撑着自己爬向大宅门口。
但那宅院的门槛对他来说,就像一堵高墙,他恐怕再也翻不过去了。
身后,巨大力量仍在拽拉。
他一手紧紧抓住门槛,一手从额间凝出三柱魂光,化为一柄短剑,用力刺破结界。
“这样用魂光,你真是……疯了!”
那人用冰冷而深邃的眼神望着谢清云,语气中带了一丝戏谑。
他双眼恨毒,咬牙切齿道: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就算是你……也不行!”
说罢,他将手中的魂光掷向那人,蓝色光爆在大宅中耀目绽放,逼得那人向后跃了三四丈。
谢清云将小灯笼托在掌中,将它推出即将闭合的结界缺口。
“快走,快走!去找陈小猫。”
他用力催促着已经吓懵的小灯笼:
“快走啊……”
他近乎祈求的眼神,忽然唤醒了小妖精的灵智。
小灯笼微微点了头,直冲天际。
看到它的影子消失在天边,谢清云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似乎心愿已了。
他再也无力动弹,低垂着头颅斜倚在门槛上。
那人慢慢踱至谢清云身前,望着苍茫天际,嘴角微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