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一时也有些愕然,想了想,便劝慰道:“朝宗兄,你不是都挺过来的吗?年轻时候吃点苦头,有什么不好的?有了付出才有回报。至少你现在有了同进士的功名,七品的县令,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呵呵,得偿所愿。”林俊苦涩的笑了笑,端起酒壶替俞大猷斟满,然后说,“跟伯达兄比起来,我们一个是天下,一个是地下。志辅贤弟,你听说吧!伯达兄马上要调到礼部担任侍郎了。”
俞大猷想了想,说道:“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这跟你担不担任铜陵县令没多大关系呀!”
“唉,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不瞒着你。我是一步错,步步错。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呀!”林俊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他将被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愤愤的说道,“同人不同命啊!我和伯达兄一起认识的皇太子,可偏偏他得到了皇太子的青睐,还娶了皇太子的姑姑。如果不是这样,他即使是进士,又哪能升得这么快?一年连升三级,现在都成了四品的大员。”
“朝宗兄,你喝多了!“俞大猷有些不悦,他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反驳道,”我实话告诉你,郑纪多次升迁凭的是真本事,他治理台湾,五年内经济翻了三番,郑纪刚到台湾在台北当县令时,就敢亲身冒险进入山林,劝说和收伏了当地的土著,他以诚相待,将这些少数民族编户其名,纳于治下……“
”……郑纪升迁台湾巡抚两年,在他的治理下,整个台湾成了发展的最好的拓殖地,不仅粮食、蔗糖年年丰收,樟脑都成了台湾的拳头产品,还修了台北至桃园的第一条铁路。整个台湾的财政收入是一年上一个台阶。更难得的是五年来,当地土著没发生过一起民乱。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实打实的功劳。他多次升职,跟皇太子没有任何关系。我敢保证,公主也从来没去找过皇上和齐王,我在太子身边当侍卫,对这些事清清楚楚。”
林俊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抱怨,引得俞大猷说了这么一大推,尴尬的笑笑。说:“呵呵,我承认他做的不错。也相信你的话。不过呀!他始终都是好运气。毕竟他现在也是皇亲国戚,多少人得到些照顾,对吧。“见俞大猷又要反驳,他连忙摆手,”罢了罢了!咱们不提他,这么多年了,咱们兄弟难得相聚,不说这些了。来,先干了这杯。”说罢,他端起了酒杯。
两个人碰了一杯,都是一饮而尽。吃了几口菜,林俊嗫嚅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俞大郎,今天呢为兄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想调回本土,主要原因还是身体吃不消,这些年我浑身皮肤溃烂,从来就没好过。你跟皇太子熟,能不能帮愚兄运作一下,最好能调到京师。”
“皮肤溃烂?真的吗?”
俞大猷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的脸可漏在外面的皮肤,这眼神看得林俊浑身不自在,红着脸指指自己的裤裆,说:“实不相瞒,患病的位置有些羞于启齿,呃,溃疡的地方在私密之处,实在有些见不得光。”
“这事我恐怕帮不了。”俞大猷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说,“如果你真的有病,可以向南洋总督府提出申请,朝廷也不是不通人情,医生检查过后,如果属实,会酌情处理。至于你让我跟皇太子开口,这我真做不到。即使说了,皇太子也不会帮这个忙,你太不了解他了。这样会始得其反。”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林俊不满的说道,”你是我的妹夫,我现在身体有问题,待在这南洋度日如年,这对于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再说,我这次立了功,为朝廷找到了这么大一个铜矿,朝廷超拔一下,也不算很过分吧。你只需要跟皇太子说一声,让太子在朝会上提提这件功劳,这又有何难?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跟你开过口,难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忙,你都不肯帮!”
俞大猷见他拿出亲戚关系压自己,就有些生气,他放下酒盅,盯着林俊的眼睛说:“朝宗兄,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病,如果真有病,走程序也要不了多久的时间。至于你说的这件功劳,根本不需要皇太子提,吏部也会拿出来讨论的。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俞大猷缓和了一下口气,语重心长的劝道:“朝宗兄,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为了私事跟太子开过口,我知道你有上进心,不想甘居人下。你如今的心态有些问题,不肯像以前那样踏踏实实的从基层做起,总想走捷径,我跟你说,现在的大明是行不通的。“
”也许郑纪的成就刺激到你,其实他吃了多少苦,我都知道。你不知道吧,郑纪为了感化那些土著头人,亲自进山,差点都丢了命。其实你眼下也面临着一个机遇。实不相瞒,我是齐王殿下亲自安排来吕宋的,根据情报,这几年,欧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西班牙人,荷兰人很可能大举进入印度洋,香料的需求会越来越大。“
”为了应对这种变化,朝廷要将棉兰老岛、文莱、帝力这三处控制在我们手里,那么香料群岛可就彻底被我们封锁了。未来一旦与西班牙人或荷兰人交恶,只要我们愿意,欧洲的香料生意就能完全控制在我们的手里!那时候我们就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现在电力技术慢慢开始崭露头角了,铜这种资源只会越来越紧缺,铜陵才是最有希望的城市呀!我敢肯定不出五年,棉兰老岛会单独成为一个新的行政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摆在眼前。朝宗兄,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听到这话,林俊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低三下气的说了这么多,结果还是被一口回绝,心里很是不痛快。酒桌上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送走了俞大猷,林俊一个人独自在书房生闷气,他心中暗骂:“俞大猷你这个榆木脑袋,死活都不肯开窍。”转念一想,“哼!没了王屠夫,难道就要吃带毛猪,听说新任总督焦黄中比较贪财,自己是俞大猷的大舅子,谁都知道俞大猷和皇太子的关系。凭着这层身份,如果自己去找焦黄中的话,这焦总督多少要给点面子,如果再塞点好处,说不定能把这事情办成。说不定还能搭上当朝首辅焦芳。”
想到这里,林俊站起身来,他打开书柜后面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黄灿灿的黄金疙瘩,其中有块最大的狗头金,足足有十几斤重。
他把这块狗头金拿起来仔细端详,不由想起了这些黄金的来历,这是去年从土著部落缴获的,按规矩应该上缴,再由上面按照比例给予奖励。但这批黄金实在太多了,而且当时现场只有两个人,于是他和当时的民兵队长都动了贪心,私自隐瞒了下来,事后,两个人私分了这批财货。
“哎!不知道这块狗头金,能不能打动焦总督?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林俊将这块狗头金在手中掂了掂,自言自语的说道。
……
正德十五年,六月初九,晴,西南风四级,已经是从石井港出航以来的第十九天了。“乘风破浪”号舰桥上,朱载祺正拿着六分仪勘测现在船的位置,不时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记录测量出来的数据。测量结束后,朱载祺戴上了自己的军帽,然后走进了三楼舰桥指挥舱,开始在海图上写写画画,一边测量一边计算。
过了一会儿,他对照了自己怀里地图的位置,脸上露出笑容自言自语“应该快到了”,然后下令:“现在我命令,船艏转向正北,全速航行,如果发现陆地轮廓,第一时间汇报。”
命令下达后,这艘探险船上的海军军官们很快各就各位,水手调整好帆桁的两条探险船以十二节的速度全速向正北方向航行,第二天清晨,主桅上的瞭望手首先发现了一片连绵的陆地。得知消息的全体船员们顿时欢呼雀跃。
在这茫茫大海上漂泊了二十三天了,而且这边都是高海况。虽然这对于经常一个多月上不了岸的大明水手们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大问题,但谁让这次是这位爷要探索陌生航线呢,而且还是如此荒凉偏僻的一条航线,大家从一开始就压力山大,自己出了事没问题,可这位爷是当今皇太子的亲弟弟,齐王世子,大家实在有些害怕出现问题。尤其是那些侍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出航时,有很多海军军官怀疑朱载祺手上的那些神密的海图到底管不管用,精不精确?他们也看了,这和他们以前学到的世界地图有很大的区别。这条航线到底能不能走到澳洲大陆。如今这一切的疑问都烟消云散了,毫无疑问大家发现了大片的陆地,而且看起来这片陆地并不是某个岛屿。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新西兰岛附近的澳洲,但总算是一块陆地,因为它看起来绵延出去很远,直达远方的海平面尽头。退一万步讲,即使不是澳洲,那又如何?嗯,至少可以歇歇脚。这艘船已经很久没上岸了,在风浪较大的南印度洋航行了这么久,不要说朱载祺的几十个侍卫有些晕,渴望下船上岸休整休整,就连很多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迫切地希望能够将脚踏上坚实的陆地。
“乘风破浪”号降下了所有风帆,改用全蒸汽动力航行。此时开始转向正西,逆着风向和洋流缓慢地航行着。岸边到处是一片荒凉的景色,朱载祺站在船艉甲板顶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发现这里是一片平坦的大草原地带,看得出来比较干旱,航行了大半个小时竟然连树木都很少见到。
整个一个上午,“乘风破浪”号就这样以三至四节的低速沿着海岸朝西航行着,一直到了下午天色将黑的傍晚时分,岸边的陆地上才开始出现了大片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朱载祺从皮包里掏出一个记事本,翻了翻手头父亲给他的资料,按照资料上的描述,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很接近澳洲大陆的西南角了。
资料上显示,这里是地中海气候,不像澳洲大部分地区,这里每年的降水还算丰富,因此孕育了岸边的大片原始森林。考虑到天色将黑,这么大的船可不敢在这种不熟悉的近岸海域摸黑航行,万一触礁或者搁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此,“乘风破浪”号关闭了主机,下了首尾双锚,就这样停泊在海面上过夜。
“呜……呜……呜……”
第二天清晨六点,朱载祺被桅杆上手摇警报器发出凄厉的声音惊醒,他从船上一跃而起,匆匆穿戴好走出船长室,来到舰桥劈头问道:“文森特,出了什么事?”
“报告船长,瞭望手报告,右舷十点钟方向,十海里左右,发现三艘大型帆船,航向15°,航速六节,正在向海岸接近。”值班的军官文森特赶紧回答,他是一个归化民,来自普鲁士。是最早的一批葡萄牙俘虏中的一员,已经在大明生活了十五年,已经结婚生子。
朱载祺举着望远镜看了看海面,什么也看不到。他没有犹豫,立刻下令:“命令,全体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升帆起锚,加热锅炉,我们迎上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