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只剩她自己可以信赖,可以依靠了。
想着,她放松了支撑她身体的胳膊,躺倒在床,徐徐说道:“请给我些笔和纸。”
萧伯鸾唤了下人将四宝送来,置于桌上。申小菱强撑着身体下了床,坐在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也不折叠。径直交给了萧伯鸾:“今日务必帮我送至申家。”
他应了一声,接过信函,仔细看着。心中疑窦暗生:当年,他明里暗里,试过小四多次,知她只识得自己的名字,一个小乞儿能识得自己的名字,也亏得“小四”两个字简单。现在她能看书写信,开店算账,这没有十年之功如何能行?
暂时不宜将此事拆穿,必须让人再去暗查。当下,只要她认定自己是田小菱,她就要乖乖受自己控制。只要那些人,尤其是暗地里的那个人,认定她是田小菱,那就足够他做好这个局。
申小菱根本不知她能写信是一个极大的破绽。这个时代,能有资格缠足的太太小姐,都是能读书识字的。她如何能想到自己并非真的田小菱,这双小脚也是萧伯鸾一夕之间强行捏成的。
她说道:“我须将养一日。明日,我去灵隐寺小住。您有何事,也请去寺里找我吧。”
灵隐寺离西湖近,离申家较远,如此解释夜不归宿,也搪塞得过去。
萧伯鸾原以为她还会问自己诸多问题,哪知她说完,又回到床上,闭眼躺着,再不说话。
莫非她还不完全相信他所说之事?抑或是突如其来的真相,使之无法直面?无论哪一种,明日就要离开,对他来说,非常不利。
鹤喙楼那边还没有一点动静。
他做出关怀的模样,说道:“你现在的模样,不人不鬼,如何能独自去寺里?我先让人乔装成你住进去。你先安心在这里养几天。待你行动自如了,你去哪里我都不拦着。”
他指了指外面:“我让知雨给你送几件换洗衣裳来。你先养好了,再慢慢想应对之策。”
萧伯鸾走了。
一直观察着院中动静的知树,按捺不住心中的思绪,直起了腰,悄悄推开了申小菱的房门。
申小菱只当是萧伯鸾又回来了,只闭眼不理。
近乡情怯。一直在心头萦绕的名字,又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知树有些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着床上的身影,根本看不真切。
她的遭遇他都大概知道一些。从失忆到守寡,从携子开店到如今的未育之身。
他为她感到羞耻又惋惜。倘若当年安安稳稳地守着萧家,又何来今日之灾。偏偏要走上这条不归路。越想,愤怒之焰烧得越旺。燃烧的怒火让他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然是在装睡。
多年不见,她变化并不大,除了浮肿和铁青的脸颊,眉毛还是那样弯着,嘴唇还是那样抿着。和多年前主人派他守着她时看到的一样。
蓦地,申小菱睁开了双眼。知树惊得赶紧用手遮住那一半有疤痕的脸。
“你是谁?”她说,声音依旧沙哑。就算只一瞥,她也看清了他可怖的疤痕。
知树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那眉那脸那嘴,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可当她睁开眼,看向自己,无比清明又陌生的眸子,他心头一震:
她,绝不是田小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