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踏入这位爷的寝殿,就被他一把拽了过去,靠在了墙上。
他脸上颇有些怒容地问我,“御前红颜,最美时光?”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两句词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是从我自己的嘴里说出去的。对,是我前一天教宝亲王为熹妃娘娘求情的话。我顿时感到有些难堪。这小子什么时候又遇到了他的皇阿玛,难道今天早晨一起去演习了?说就说了吧,怎么连我这个共犯也这么快就供出去了?
雍正爷似乎能猜到我的想法,他严肃地问我,
“阿诺,你为什么要讨好宝亲王?为什么要帮熹妃求情?难道,朕在你的眼里,只是你用来与众人攀交情的器具?”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我耳中听来,却如同巨响。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因为,我好像对他的指责竟然无力辩驳。是啊,我为什么要帮熹妃来求见他?我把他对我的心意当作什么了?在他顾及我的感受而冷淡熹妃,为我报仇雪恨的时候,我却可以用他的真心,随意地讨好我的情敌,以便能够做到左右逢源?
一层雾气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只觉得十分羞惭。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触及我的脸颊,帮我拭去了眼中滑落的泪珠。他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
不等我来得及反应,他退后了一步,“朕希望,阿诺以后不要再这样糊涂了。”
我抬眼看他,心中既难过,又欢喜。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这位爷似乎心情又好了起来。他背着手走到桌前,去翻我准备好的那本《淮南子》。一边看,一边说,“阿诺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被朕冤枉了也不知道喊冤。”
他见我没说话,抬头笑看我说,“难道阿诺还需要朕来教你,该怎么吵架么?”
他见我还是不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应该说,你被宝亲王的孝意感动,加上有感于他对朕的言语无状,怕朕与他父子失和,因此便指点了他一句。这样的理由,你都想不到么?朕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我轻声说,“可是万岁爷说得对,阿诺不该轻易对待万岁爷的心意。”
他又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摇头,“朕以后也不敢与你开玩笑了。确实,朕看到熹妃送来的信,心中有几分恼怒。朕的阿诺,笼络了贵妃不够,什么时候又与熹妃也同样地义结金兰了?难道你竟然是一块磁石?若是朕舍得,下一回就要派你去笼络寿康宫里,朕的那位亲亲额娘了。”
他又走到我的面前,轻抚了一下我的面颊说到,“阿诺,你要切记,不可有妇人之仁。你的仇敌,就该老老实实做你的仇敌。你若总是想着连仇敌也要拉拢的话,也许有一天,会非常吃亏的。朕很担心你。”
我看着他如大海一般明澄的眼眸,再次点了点头。
他又笑道,“不过,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帮你的仇敌呢,还是在害她?”
他也不顾我的羞愧,大声地朗诵了起来,“思君念君,夜夜难眠。自知年华老去,不敢稍比御前红颜。心中时时想念,那段最美的时光,和那最真的情缘。”
也不知道熹妃怎么回事,这些句子读起来,压了韵脚,却不知道哪里说不上的不对劲起来。
“朕从这些文理不通的句子里,看得出来“最美的时光”是阿诺的手笔,其他的,可能还真的是朕那爱妃的才情?”
我慌忙说,“阿诺知错了。万岁爷请不要再追究了。”
他又朝我慎重地说,“今晚朕要去看熹妃。朕不能真的让宝亲王受到冷落。阿诺,你明白吗?”
我赶紧点了点头。
他又对我说,“阿诺,你出去的时候,叫你的朋友进来给朕读书。”
他见我似乎有所迟疑,无奈地说道,“你不要又胡思乱想。朕可没有阿诺的本事,左边笼络了一个,转眼间右边又笼络了一个。朕只是想,能够静心就寝。下午再跟军机处那帮人接着扳扯。朕可没有阿诺这么好命,可以坐在隔壁睡觉休息,自得其乐。”
我随便他怎么编排我。我才没有迟疑呢。
我只是心中狂跳,这是一个许姑姑与千语分开的良机!
于是我轻盈地给这位爷拜了拜,说了一声好,便要离去。
他将我扶了起来,笑着说,“又哭又笑,小狗----”。
我知道下面没有好话,立即闪身跑出了寝殿的房门。
千语见我叫她单独去给雍正爷读书,颇为踌躇。我突然想到,千语现在心有所属,恐怕很不希望和雍正爷单独相处。
这可真是难事。我又不能直接对她说,“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家那位爷对你完全没兴趣。”
那么说话也太可恶了吧。
千语其实你非常有魅力,可是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家这位爷那把锁,好像你的钥匙对不上。天哪,我怎么越来越邪恶。真的对自己很无语。
我只好同情地看着千语,她一步一回首,满怀恼怒和幽怨地看着我,不情不愿地向前厅走去。
她一离开我的视线。我一把将茶水房的房门关上。然后拉着许姑姑求道,
“许姑姑,你必须要帮我,你必须要解释清楚,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许姑姑可能见我脸色焦急,叹了一口气。
她从桌边站起,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然后回头看我,示意我不要做声。她又打开了窗户。我这才想到,确实,这样外面有任何人走过,我们都能立即看到。
她示意我一起坐到桌边,然后她一边斟茶,一边看了我一眼。
“阿诺,你确定,你想知道?你不怕听了晚上做恶梦?”
到底有多邪恶?难道他们会奸淫之后,再坑杀宫女,还是推落水井?
一时之间,我感觉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五六年前,有一位宫人,生得极美。”
“她被御前侍卫们,相互传递。不久便有了身孕。苏公公下令杖毙。行刑之时,孩儿掉了出来。”许姑姑不顾我紧张地站起,接着不动声色地说了下去。“之后每年内廷都会消失一两个长相美丽的宫人,你猜她们去了哪里?”
她见我似乎身体微微发抖,埋怨地说,“你这孩子,胆子跟绿豆一样大。不让你听,你又非要听。现在满意了?”
我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默默地坐了下来。我竟然差点忘了,这个世界,与二十一世纪,毕竟还是有那么多的不同!
“你现在便觉得可怖,那姑姑再告诉你一句。”
她停顿了很久很久。
“你该知道,姑姑曾经有一个,与他有了约定的人。他其时也在御前当值。”
我又一次站了起来,隐隐不愿意去听下面的话。
许姑姑眼神悲凉地看着我。
“他也参与了传递。”
我简直觉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样的一群人,自己的未婚妻还就在旁边!
“你也不用为姑姑鸣不平。姑姑与他,既非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无凭无聘,即为奔妾。又有什么能跟他提要求的?姑姑只能说,他们这帮人,真的是”,她终于还是住了嘴。
她同情地看着吓呆了的我。
“你不要指望,他们会把宫人当人。今日姑姑对你说的话,天知地知,但你不能告诉第三个人。你必须阻止你的朋友,万万小心。温柔乡,即葬身冢。”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出门去。留我一人独坐在那里,魂不附体。
那天晚上,我确实做了恶梦。梦境的内容,我不想回忆。
我只能说,我多么期望,我那天没有逼迫许姑姑,非要追问那四个字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