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边说,一边向侧手抱拳,似乎是向他口中的万岁爷禀告的样子。
铃兰惊呼了一下,用手掩住了嘴。我也即刻扯起她的手,迈开步伐。我们几人,匆匆跟着来叫我们的侍卫,朝前走去。不时便走到了那位跛行之人的身后半丈。
他停住了脚,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微微转过身子,就那么单足独立,站住了。
我怕他再次出言恐吓,立即趋步上前道,
“贵人的人情,民女记得了。还望贵人莫要见怪。待会儿见到了王爷,还请莫要。。”
我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莫要告状?可我不敢说这位尊贵的宝亲王是“告状”啊。
他一笑道,“格格这是在教唆本王当面扯谎啊?”
扶着他的那两位侍卫,跟着这位宝亲王笑了起来。
他接着笑道,“有这么多人证呢,本王难道还敢欺君不成?”
我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铃兰又一次握住了我的胳膊。看来此人今日,真的要跟我过不去了。为什么呢?难道他不愿意我前来碧海山庄,想要赶我走?
如此倒甚合我意。只是,如果是因为受罚而被赶了回去,不知道瓜尔佳夫妇,将会怎样惩罚我娘?
眼泪霎那间涌入了我的眼中,不及防备。
不一会儿,眼眶含不住它们,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朝这位尊贵之人跪倒,俯着身子,低下了头。
我的对面,这位尊贵的王爷没有说话。扶着他的那些侍卫,也止住了笑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这位宝亲王的声音轻轻响起。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这胆子,未足你姐姐的万分之一。你竟然还敢顶着她的形容相貌,招摇过市。真是让她老人家的英名尽毁。。”
突然,这位宝亲王,似乎生生止住了未尽的话。他又一次喊我起来。
铃兰扶着我,我们爬了起来。过程中,我借势用衣袖拭干了滴到颌下的泪。
后面的路,他似乎不再理我,只在侍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山庄的大门走去。
进了山庄内,自是一番大呼小叫。这位尊贵的宝亲王落马受伤,确实是一件大事,我十分惊疑不定,很怕他会反悔告状。不过,我亲耳听他对询问的人说,路过河滩的一块巨石,闪避不及掉下马来,这才稍稍安了心。
四周嘈杂,我便与铃兰相携,偷偷地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许姑姑派人来喊我,说万岁爷与宝亲王诸人午膳,请我也去。我犹豫片刻,知道躲不过。于是咬牙从床上坐起,稍微收拾了一下,和铃兰又去了那半月斋。
这一次的膳厅之内,早晨那欢快明朗的色调似乎突然之间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一种冷冷的森严味道。
我轻手轻脚走进去的时候,诺如欢快地招手让我过去。我抬眼一扫,福晋并不在厅内。
桌首仍然坐着那位“雍亲王”,当今天下的一国之君。他的左侧尊贵的那个位置,福晋不在,便坐了宝亲王。宝亲王的身侧是弘旺贝勒爷。雍亲王的右侧,坐着诺如郡主,旁边陪坐着许姑姑。
诺如郡主朝我们欢快地说,“莲花姐姐、兰花姐姐,快来,今天我的哥哥们都来了。你来看一看。”她骄傲地指着她对面的两个人说。
她的话语,里面有一种莫名的意味,让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何福晋不在,也要喊我来?厅内年少之人,仅宝亲王、弘旺贝勒爷与我。弘旺贝勒爷年岁尚小,或不足惧。难道说,坐在桌首的那位天下最尊贵的人,今日要将我赐给这天下第二尊贵的人?
是啊,我害他落马受伤,此举不正是还他人情,水到渠成?
原来我的命运,从我无意中“害”他落马,就已铺成。他见我形容相似于阿诺姐姐,以为见到故人死而复生,因而受惊落马。但此事又怎能完全怪我?我怎能自主决定我的容貌?我又怎能预料他会路经该处,受惊落马?
如此蛮不讲理之人,其言其行,与我那亲亲阿玛大人,又有何异?
我心中弥漫起一阵悲伤的感觉。在那一刻,我想起了陆游的一句词。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我在桌旁,面向着这几位尊贵的人,“雍亲王”、宝亲王、诺如郡主、弘旺贝勒爷行礼请安。那位“雍亲王”淡淡说道,
“你的福晋,今晨食了那洋人做的玩意儿,感觉不适。午膳不来用了。但她嘱咐,定要你来此处进食,说是你太过瘦弱。以后便如福晋所言,“努力加餐饭”,切莫要让福晋再为你扰心。可记住了?”
我立即低着头说,“民女记住了。”
于是我被免礼,让我起身加入座次。我拉着铃兰,在许姑姑身边慢慢坐下。
许姑姑伸手来让我入席。她给诺如郡主夹菜,然后也给我夹菜。或许是因为福晋的那句指令吧,她给我夹了满满一大碗。
福晋的话,还是让我感觉稍有些温暖。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怎么连饭也吃不进了。
我轻声问许姑姑,福晋要不要紧。
她摆摆手,低声对我耳语一句,不要紧,是小主子闹怀,福晋好着呢。
我略微放了心。只是,面对堆到我面前的佳肴美味,虽比家中的吃**致了百倍,我却实在没有胃口。就好像喉头被一股气堵住了一般,难以下咽。
我挑了几根芹菜,放入口内咀嚼。我没提防,诺如郡主夹起了她碗里的一只油焖大虾,往我碗里一甩,对我说,
“莲花姐姐,你尝尝这个,极为鲜美。你确实是太瘦了。一阵大风都能把你给刮跑了。”
我低头谢了谢她。夹起了那只大虾,往嘴边送。一股异香靠近鼻端,我又放了下来。
铃兰朝郡主轻声说,“谢谢郡主。我家格格,不能食用鱼虾海鲜,会身体不适。”
我按住了铃兰的手。朝诺如笑道,“没事,无妨。多谢郡主的赏赐。”
我又夹了那只虾子,往嘴边送。许姑姑伸手夺下了我的筷子,将我的碗筷递给了旁边的侍女,让人重新更换碗筷来。
那位“雍亲王”冷冷地说,“莫非瓜尔佳格格忘了福晋说的话,今日便不论身份地位,只序长幼。论年纪,诺如乃你幼妹,予你不能食用之物,你却不辞。难道你小小年纪,倒要为了自己的声誉,学那自古名臣诤臣之风么?你难道不知,此举会陷诺如于不义么?”
他声如洪钟,实在让人惧怕。
铃兰离座跪下告罪道,奴婢有罪,不该多言。
我俯下身子拉住了铃兰的手,强自镇定,又回身禀告道,“民女万万不敢。民女食用海鲜之物,也仅会有些皮疹,瘙痒一阵也就好了,并无大碍。仓促之间,不便解释。郡主的心意,却不好随意辜负。忍些不便,可全了姐妹之谊。民女是这般想的。绝不敢陷郡主于不义之地。”
那位“雍亲王”听了,没有作声。
我对面的两位贵人,也静默无言。
只有诺如郡主,坐在椅子上,欢快地前后摆动着她的双脚,继续吃她碗里的饭菜,一脸高兴的样子。她朝我笑。
我感到有人轻拍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是许姑姑。
她叹息了一声道,
“有话道,姐妹同心。从前你的阿诺姐姐,也是这般。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唉,这样可怎么是好。”
她用一种有些忧愁的目光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