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娇弱。
看着莲儿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我的心中禁不住会冒出这样的形容词。她的侍女铃兰,虽然看上去也很瘦弱,双颊都要比她多上了几许颜色。更别提府里那些十五六岁的一众侍女,天真烂漫,笑魇若花,青春逼人。
单从五官长相上来说,莲儿似乎并不逊色于她的同龄人。然而,她的言谈举止和神情态度,总让我觉得太过萧索了一些,太过沉静了一些。我很少见到她笑,也很少见到她直面别人注视的目光。而她的目光偶尔与他人的相遇时,双眼里总象是藏了一对胆小的兔儿,一触即闪,仿若受了惊吓一般。看着让人心疼,也让我气馁。
我这是做错了吗?把她从瓜尔佳府接来,让她硬生生地与她的母亲分离?那么现在,我该让她回瓜尔佳府里去吗,去自由自在地成长?我可以拜托我本地的额娘瓜尔佳夫人,务必要善待于她,也稍微容忍她母亲的存在。
抓着莲儿冰凉的小手,我一时有些踌躇。很多话,问出口总感觉不得劲,变了味道。
“莲儿,最近你的饮食就寝方面,各样都安好吗?”
“多谢福晋垂询,莲儿各样均安。”她屈膝行了礼,毕恭毕敬。
“你心里,可有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我斟酌着字句。
“莲儿心内安乐,多谢福晋的记挂。”她低垂了眼睫,轻声慢道。
弘旺在我身边,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形。我心念一动,弘旺虽然年幼,毕竟还算得上是外男,莲儿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会当着他的面,跟我说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心里话呢。只是,就算没有弘旺,我的身边也总会有诺如,还有许姑姑,莲儿身边也会有铃兰。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太可能单独与莲儿倾谈心声的。我们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不能清楚明白地说话。
弘旺冷然发声道,“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格格又何必强颜欢笑。”
我感到吃惊,惊讶于弘旺的直白。果然,莲儿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神态带上了几分慌张。
“多谢贝勒爷的劝诫。民女心内确乎是极为安乐的。实情如此,并不敢造次。”
从莲儿的话语里,我能隐隐感受到她对弘旺的那种莫名的紧张和淡淡的疏远。弘旺说他代表莲儿来求我,想要一起去看阿诺的画像,显然他是希望与莲儿友好相处的。甚至在这位少年人心中,我猜想着,可能对莲儿存在着些微的好感?但是,从莲儿的言行反应来看,她是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的。“不敢造次”,短短四个字,一语道破她的心境。出生在这样等级森严的旧式家庭,又是庶出,自小跟着生母受了不少辛酸苦楚。如今看着也个性懦弱,又时时感怀身世,自尊敏感。她面对着眼前两个冠有“福晋”、贝勒爷头衔的人,又怎能不心生畏惧和彷徨?想要远远地逃开?我的心猛然一揪。
“极为安乐?我看瓜尔佳格格距离安乐两字还远得很呢,莫说是“极为”了。莫不是你怪平素皇阿玛在话语中,对你诸多敲打,不留情面?而你此刻不愿倾诉委屈,是怕额娘会向皇阿玛传话,再被皇阿玛误解,最终对你不利?”
弘旺的声音仍然冷,却一句接一句,气势紧迫。这位少年人,当着我的面,倒是一点不给我与他的皇阿玛留情面。哈哈。也不知道莲儿受不受得住这样的“玩笑”?
莲儿的手一颤,仿佛弘旺的话有刺一般。她身旁的铃兰立即跪下,
“贝勒爷,您折煞我家格格了,我家格格绝不敢有此意。”她的声音微颤。
弘旺厉声喝道,
“谁准你随便插嘴?即便是你家格格将你视作亲妹,你也该晓得长幼有序的道理!格格,你就是这样教你姊妹的么,信口妄言,替你胡乱遮掩?”
铃兰的双目盈满了泪,她深深俯下身去叩拜。
莲儿的手在我手中,几将收回,似乎也要跪拜下去。我拉住了她的身子。
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朝弘旺看看,他侧颜回视我。眼神中,带着一种冷静的无所畏惧的光彩。这小子,是不是开始进入所谓的叛逆期了?之前的恭敬恳求,都是做做样子的吗?哈,好玩。
我紧拉了莲儿的手问她,“莲儿,甭管阿保说得对不对,你且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被问的人猛然抬眼看向我,目光中,带上了一种凄楚的神情。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被这样一双盈盈秋水看着的时候,很难不被深深吸引。虽然她不语不笑。
任是无情也动人。
莲儿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了很多话。有伤心,有难过,有漠然,甚至有绝望。还有很多的迷茫,似乎也有很多的坚决。
“福晋,莲儿斗胆。”她雪白的牙,咬住了抖动的下唇,彷佛喉头被哽咽,久久不能成语。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沉默着,身边只有溪水哗哗的流淌声,一路欢歌向前。它应该不知道它身畔的这几个人,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吧。
就在我以为莲儿住了口,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她的声音高亢了起来。
“莲儿斗胆求福晋恩准,今生不嫁人。”
我一惊。铃兰已经哭了起来,她双臂一伸,向前抱住了莲儿,抽咽着说,“格格,您不能啊。您不能这样。”
诺如在一旁双手合在一起称颂道,“莲花姐姐说的,正是宝宝想说的。宝宝也不嫁人,一辈子住在这里,一辈子不离开阿玛和额娘。”
我本来正有几分难过,被诺如的话完全搅合了,几乎绷不住要笑。想了想,我勉力忍住了。是啊,十五岁,可不就是和五岁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么。看着很深沉,似乎已经成人,认真地发着誓,但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是雨过天晴?
我轻柔地拍着莲儿的手说,
“莲儿,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她的小脸上,一派坚决的神情,“莲儿求福晋恩准。”
弘旺突然出声,声如刀削斧劈,“瓜尔佳格格莫要胡言乱语。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呵,这小孩,他刚还说铃兰插嘴,自己倒是毫不犹豫地插嘴。
我朝莲儿笑着说,“我不能准。”
她的身子一抖,惊慌难过的眼神投射向我。弘旺的垫了垫脚,好像在说,他早就猜到我会这么说。
我接着又说,“但是,我也不能不准。”
弘旺看向我,目带疑问。
我朝他笑了笑说,
“阿保,你说莲儿姐姐胡闹,那是不可能的事。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可能?”
弘旺好象被我问住了,呐呐不能言。他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扭捏的神情。半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