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会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里有点想笑,又莫名有点难过。弘旺还是红头胀脸,手脚局促不安,好象发着热一般。想了想,我也不能把他急坏了。于是我启声轻到,
“阿保,你如今晓得错了便可,以后万不可再如此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转念一想,我也不能让孩子变成个傻子不是。于是我又嘱咐他道,
“如此说来,你不过是情不自禁,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只是从今往后,须得征得对方的同意才行。”
他又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儿子将来一定预先问了格格,等她答应了才是。”
我举手遮在嘴上,努力掩饰了一下。我这是想,培育一只呆头鹅?这样真的好吗?
“好啦,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不必太过自责。今后不能再如此莽撞便是。”我宣布到。
弘旺听了这句话,肩膀看着就松懈了下来。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在我这里算是过去了,在莲儿那里还没完。”我接着又加到,“在你皇阿玛那里,恐怕更是没得完。你要小心点,仔细他打你的板子。”
少年人神情呆了一下,显出些郁郁不乐的样子。是的,该告诫的还是要告诫。
“你约莲儿到哪座佛堂,觐见什么佛像?莲儿为何肯夜晚孤身赴约?你到底是拿什么话辖制住了她?”我一连串地问他。
他又想跪下,被我制止了。于是他半躬着腰,态度谨慎地回复我,
“额娘,就是在这里啊。因郡主白日一直缠着儿臣,实在得不了空,儿臣只好夜间约莲儿来,想着她一定急于觐见成诺女官的画像。儿臣发誓,儿臣从来不曾拿话辖制过她,是她自愿前来的。”
原来如此。
“那你为何不准铃兰姑娘跟着?”
弘旺不回答。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不让铃兰做电灯泡么。敢做不敢答,是不是确实不够男子汉?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三岁看老,现在不教会他是非黑白,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恨恨地说,“你可知道,这样会损害莲儿的闺誉?会害她伤心难过?”
弘旺微微点了点头。
“唉,你呀。”我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该如何去爱另外一个人?一位君子,应该如何去对待他爱上的人?”
他继续低着头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答道,“应该是甚于自身。”
我立即反驳他,“你错了!甚于自身,那是菩萨对世人的爱。或者,有一部分的父母对子女也可以做到。但其他人与人之间的爱,不必说这种做不到也没必要的大话。君子爱人,只需要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已经足足够了。并不需要你舍身忘己。”
“好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佛堂的大门被人轰然推开。有一人背着手,信步迈入了佛堂。
我凝神去看,是我的那位让我日夜思念的人。
弘旺疾步向前,“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
我含笑朝他说道,“王爷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他的眼神里,也含着淡淡笑意。
“福晋晨间的信,不是下了命令着本王今日须得短回的么?”
我愣了愣说,“哦,我那是说,您的事情多,写不了长信可以短些回复,没叫您回来啊。”
“福晋这是不欢迎本王回来了?那本王这就回宫去罢。”雍正爷一抬脚,转身往殿外走去。
我一惊。这是怎么了?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子和我说话呢。
我想唤住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哎地叫了一声。突然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肚皮猛然紧缩了一下。我轻轻抚住腹部,止在了那里。雍正爷停在院中几步远的地方,回头看我,脸上倒不见得生气。我朝他笑了笑,唤了出来,
“爷,等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他几步又迈回到我的身边,低头问我,“你怎么了?忽然脸色看着不太好。”
确实感觉有点儿腰酸后坠,可能是站久了。我转身寻到那张木椅上坐下。
雍正爷跟着我踱到椅边,语带歉意,“刚才跟你玩笑话来着,福晋莫恼。”
我点头朝他笑了笑,他握住了我的手。入手如暖炉一般。我的心里舒坦了。
他朗声朝弘旺说道,“朕的保贝勒爷,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你如今也不必跪,回去多读读圣人之言是正经。”
弘旺闻言立即跪了下来。
雍正爷声如洪钟地说,“贝勒爷听不懂话么?还不快滚回去读书?”
弘旺一边磕头一边说,
“儿臣知错了。儿臣未能做到圣人之教诲,欺人于暗室。还望皇阿玛狠狠地责罚儿臣。”
这孩子是不是傻,还是怎么的?雍正爷明明已经打算放他一马了,他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或许他觉得,让他的皇阿玛把火气全部发出来比较好?免得以后慢慢发散,经常给他什么小鞋穿?这么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我替他遮掩着,“好了,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阿保,你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一边说,我一边朝弘旺盯了好几眼,希望他能接收到我的眼神,赶紧依雍正爷所言,滚出佛堂去,不要继续杵在这里。然后我再安抚一下他的皇阿玛,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雍正爷轻笑了一声,但笑声听起来并不愉悦。只见他淡然地说道,
“你既然肯认罚,这事便也罢了。朕会着孙太傅给你多布置些题目,免得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干出些着三不着两的事情来。先滚出去吧!朕懒得见你。”
弘旺的后背挺得笔直,一副不愿意滚出去的倔强样子,大声说道,
“儿臣心中确实极为喜爱瓜尔佳格格。儿臣是一心要娶她为妻,绝非戏言。儿臣一定会对昨夜的事负责的。”
这个臭小子,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出来,而且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我朝佛堂外瞄了一眼。糟糕。黑压压的人站满了院子,此刻我才注意到。难道我刚才的努力都白费力气了?这些人若把话传出去,莲儿还要不要脸面?以后要怎么抬头做人?
雍正爷的右手握起了一只拳头,青筋显露了出来。不好!这爷俩恐怕要开战,千万不要殃及莲儿这条小池鱼啊。怪不得刚才莲儿急得都恨不得要寻死,我还不如她一个小姑娘家有预见力!
我站起来,越过弘旺直挺挺跪在那的身子,朝他瞪了一眼。他看着我,抿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古怪样儿。我来到佛堂的大门前,朝院里的众人喊道,
“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瞧的。各位是没见过阿玛额娘怎么教训儿子的么?您要是真好奇,我这就着人拜托令尊令堂,今晚教训着给您瞧瞧。”
院子里的人立刻如鸟兽散。几位御前侍卫也往院门口退去。未等我伸手,门槛外的一名侍卫已经乖巧地把佛堂的大门合上了。这木门也挡不了什么声音,只能勉强做个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