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对着这名为父子的伯父与侄儿俩人说，
“王爷时常埋怨我，慈母多败儿。今日我就从善如流，不做这慈母也罢。我替王爷来好好地教训儿子一番，不知王爷是否恩准？”
雍正爷微微叹了口气说，“福晋，你过来坐着说，别撑到了身子。”
我依言走过去坐下，见雍正爷没有异议，我便朝弘旺发问。
“阿保，承蒙你看得起，愿意娶莲儿为妻。可是，你今年才刚刚十三岁，莲儿也才不过十五岁，你知道，什么叫结婚么？”
他们父子二人一齐望着我。
我叹息了一下，“我并不是傻瓜。我知道，你们在心里有时可能会这么想。弘旺，就算你或许很快可以做一名婴孩的物理上的父亲，但是你的心智还是极为不成熟的。你同意额娘吗？”
弘旺张了张口，似乎不太服气，想要辩解。
我问他，“你说，你极为喜爱莲儿。为什么？”
他红了脸，小声说，“因为我，自从我一见到她，我就喜欢她了。这是命中注定的，没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了解莲儿这个人吗？你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他没作声。
“我再问你，莲儿昨天在河边对我们众人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弘旺略加思索，开口道，“或许是因为她在瓜尔佳府里，和她娘曾受过很多委屈，所以她不想变得和她娘一样凄惨。”
雍正爷呵斥道，“你们私下里竟然有这样不堪的言论么？背后议论君父长辈，成何体统！”
弘旺显出尴尬的神情，连声道，“儿臣不敢。儿臣僭越了。”
我按住了雍正爷的手，轻声说，“王爷莫要动怒，弘旺说的，恐怕也是实情。”
雍正爷没再说什么。
我略微点头对弘旺说，“如此说来，你这半年来，对莲儿确实有一些了解。这么说吧，以我今日对她的关照，她有可能寻到一户人家，愿意娶她为正头娘子。虽然我未曾如此许诺，但我想她心中可以做出如此期盼。你觉得呢？”
弘旺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她为何还要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弘旺说，“那或许是女儿家的一种托词，所谓伤春悲秋之语。”他的脸上，又现出一些红。
我摇了摇头说，“你错了。她的这番言论，是颇为慎重的，并非闺阁女子的羞怯之语。而且她曾经几次三番地表达过这种想法。”
雍正爷朝我看了看，不置可否。
我接着说，“莲儿或许确实是有些消极厌世的。”
“消极厌世？”雍正爷发了声问我。
“是的”，面对这位爷，我的忧心几乎掩藏不住，索性一吐为快，“弘旺昨日拥抱莲儿，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此举虽然于礼不合，但也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她就急得要拿铰子自戕，这还不是消极厌世么？我很担心。”
佛堂里一片寂静。
光线从窗外渗入，映照在那幅动人的油画上，一片暖洋洋的色，流光溢彩。贵妃安详地坐在椅上，她面前的那位少女，神态是那般天真无邪，脸上辉映出不存于这个尘世的神采。莲儿虽然与她的形容相近，年纪甚至还小了一两岁，可是在莲儿的眉眼中，却承载了那么沉重的忧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所谓嫡庶之别。两个如此相似的婴儿，人生的际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弘旺挺直了腰背，朗声说道，
“阿玛额娘，事已至此，儿臣恳求您，能将瓜尔佳格格指给儿臣为妻。儿臣一定会好好待她。儿臣也会努力读书，做一个对祖宗江山社稷有用之人。”
这小子，发誓比说书的还快。我冷冷地浇灭他的兴高采烈，
“阿保，你哪只耳朵没听懂额娘的话？就我的理解，莲儿现在消极厌世，她不愿意嫁人。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你必须尊重她的选择！”
雍正爷也冷然说道，“弘旺，你言行不端，让朕十分失望。你即刻回自己院子去闭关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弘旺大声说，“儿臣做错了事，定会好好反省。万望阿玛额娘能恩准了此事！儿臣怕瓜尔佳格格想不开，恐怕会生出事端。”
雍正爷勃然怒喝道，“你想得倒美！还不快给朕滚出去！”
他站起来，拂袖欲走。突然朝我暴喝一声道，
“你不跟着我走，准备被这个逆子气倒在这里吗？”
我看这位爷好象气得厉害，赶紧上前挽住了他的袖子。我们一阵风走到了半月斋去。
路上他一言不发，我只敢虚虚挽着他的衣袖。他不说话，我也不敢捋虎须。
进门前，雍正爷终于开了金口，
“福晋怀着孩儿，怎么傻了许多？连玩笑话都听不懂了。还让本王吃了晚饭再回去。我问你，本王回了家，还要再回到哪里去？”
他的目光里，又充满了那种温柔的情绪。这才是我熟悉的雍正爷。
我拽着他的衣袖道，“那可难说，宫里指不定有一位御前红颜，等着给您读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之类的话。”
他摇头叹息，笑了笑，紧握了一下我的手。进了堂屋坐下，喝了杯茶。他又问我，
“阿诺，你看中了弘旺，要把瓜尔佳格格许配给他么？”
这是从何说起？这父子俩难道是闭着耳朵听的话？
“没有啊。我刚说了，莲儿现在的情绪很消极，她说这辈子都不愿意嫁人。我们做长辈的，要尊重她的想法，不可蛮来啊。”
雍正爷转着手中的杯盖，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这件事，你着意要帮弘旺么？”他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轻轻叩着杯盖。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弘旺年纪还小，不过是一时冲动，觉得他遇上了一生所爱。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等他们俩人都长大了，若真的彼此情投意合，再说这些不迟吧？”
雍正爷定定地看着我，我疑惑地望向他。我说错了什么吗？
“福晋你觉得，瓜尔佳格格现如今还能嫁给其他人么？弘旺这个臭小子，倒是很懂得先下手为强，不惜拿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开玩笑！最让朕惊讶的，是他竟然能忽悠了福晋为他做证，由福晋来亲口证实，他确实有辱了瓜尔佳格格的清白。朕真的是，”他轻轻摇着头，“好生惊讶。”
我也好生惊讶。我惊讶地看着雍正爷一字一句，吐出了下面的一句话。
“惊讶福晋怎么会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玩得团团转？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圈套，说出他想要你说的话？”
雍正爷的眼中，带着一种迷惑中又略带一丝笑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