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心里有点儿闷闷的。难道弘旺今天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为了借我的口,向雍正爷说出他是如何示爱莲儿的吗?
“福晋不用太过挂怀,也不必过于思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同意吗?”
雍正爷将杯盖扣上茶碗。细瓷相碰,发出了一声脆响。
我略微有点难过,“但愿弘旺心里并非是着意要利用我。毕竟,我现在可是他的额娘。”
“横看成岭侧成峰。在本王看来,弘旺对你,心中应是极为依赖的。便是那人在世,恐怕也不过如此。”雍正爷的声音里,透着劝慰和暖意。
“或许还是有些不同的。八福晋与他的生母定会做得更好。”我朝这位爷笑了笑。
他伸手过来,握住了我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他的手掌很暖,入手火热。
雍正爷似乎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
“朕是赞同养恩大过于生恩的,你也知道朕这般说的缘由。只是,现如今看你日夜劳累,多少辛苦,朕又觉得,此话便有些说不出口来。但朕希望你明白,你对弘旺很尽心,未有不足。”
我心中一暖,放柔了声调,轻轻地说,“万岁爷的心意,阿诺明白。”
他默默地向我展开了双臂。周围没人,我便依言站起,走到这位爷的身边,到他怀里靠着。他低头亲了亲我的唇。我靠在他的胸膛,聆听着他温暖厚实的心跳声。这一刻安宁美好,我们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我抬头看他,问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刚才其实很怕你会抡起了拳头揍弘旺。”
“怎么,这小子不该被揍吗?”雍正爷的声音整肃了起来,伴随着他的双臂也收紧了一下。
“棍棒底下,可能其实难出孝子。就算孩子当时被迫屈服了,心里头恐怕还是不服气的。那愤怒就会藏在他的心底,成为一颗小小的火苗,在将来某时某处,说不定就会爆发了出来,到那时,火势可能更难控制。”我试图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感到他手臂环在我腹部的压力,稍微挣了挣,雍正爷便让我从他膝上站起,再转回座位上坐下。他摸着下巴上的青渣,声音略带着些冷淡,
“朕欣赏阿诺说过的一句,尽管朕自身亦不能做到。她说,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拉上其他任何人作为垫背。或许福晋该依据此话来教弘旺,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实非君子所为,亦非对待心爱之人该持的态度。如此行径,同朕的那位好弟弟之为人做比,又有何区别?朕养他一场,又有何用?”
我的心跳突然变快,这个话题实在太敏感了。我连忙道,
“您说得对!好的,我一定说他。您最近在宫里忙些什么?好几日都没有回来。”
雍正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看了看我,没接话。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斟酌着问他。
“如今确实是有一件难事,叫本王颇有些踌躇。”他缓缓说道。
“什么事?”我的心陡然一提,“可是有什么,天灾人祸,外强入侵?”最后一句,让我的声音有些尖利。
雍正爷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阿诺放心,朕还不至于那么没用。托赖老祖宗的保佑,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
我瞬间感觉心落回了原位,“那是为了何事?”我好奇地问他。
他看着我,清澈的目光里,欲言又止。过了半晌,他淡淡地说,
“弘历年已十七。朕与皇后前年便拟定了李荣保之女富察氏为其嫡福晋,本来预定了今夏完婚。”说到这里,雍正爷停住了叙述。
我知道不能打断这位爷,便静等他的下文。可是他很久都没有继续往下说。我只好催促道,
“这是大喜事啊。小鸟终于要出窝了。宝亲王长大成人,万岁爷您一定很是欣慰吧。”
雍正爷接着说,“福晋此言说早了。如今有一事,想来确有不妥,但本王还是。”他又停下不说了。
“到底是何事?”今日这位爷吞吞吐吐,与平时十分不同,我都有些焦躁了。
这位爷又笑,“福晋稍安毋躁。不过,本王还需坦言,福晋怀了孩儿,比平素笨了许多。”
我有心辩解,想想又觉得无奈。抬头见某人嘴角噙笑,还适时地加了一句,“如此甚为可爱。”我被他逗笑了,只好作罢。
“弘历他,明日要来山庄请安。”他接着慢腾腾地说道。
我笑了笑说,“好啊,他倒也来得勤。如今他还问万岁爷一月三问么?”
雍正爷也笑,“阿诺当年的好主意,弘历因此确实与朕亲近了许多。”
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浅淡的蓝天上,一丝云也无。阳光将天空照成了半白。三月的天气,北京城郊的气温还不十分和煦,但也让人觉得春光融融。这个时候,很想信马由缰,到草原上奔驰一番。
吃过午饭,雍正爷领着弘历、弘旺与一众侍卫去西郊马场骑马。那伙人兴高采烈,裹挟一种挥斥方遒的气势,蜂拥而去。
我去深秀居看了看莲儿。她还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早餐和午餐她都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前来与众人见面。我也明白,此时此景,她一定怕见弘旺。也只能略微劝了劝她,珍惜身体。许姑姑之前已经来回了话,说莲儿情绪正常,还起床绣花写字,一切如前。
坐了一会,许姑姑领着铃兰姑娘出去望茶,给了我与莲儿单独相处的空间。我便朝她开了口。
“莲儿,坦白地说,这次的事,全看你自己心中如何作想。你若让它过,此事不值一提。你若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便有些麻烦。但无论如何,不能因此而伤害自己。”
她垂着头,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轻声说,
“如今便也罢了,就让它过去吧。还望福晋怜恤莲儿,帮莲儿周旋一二,莲儿感激不尽。”
我思索了片刻,又说,
“莲儿,作为姑娘家,你可能很难道出你真实的心意。我近日照实话说也笨了许多,听不明白任何弦外之音。如此我便直截了当,问上一问。”
莲儿抬起双眼看着我。她的目光,让我想起了颍河里银光闪闪的柔波。几百年后,诗人曾赞颂过类似的景象。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我看着她说,“你觉得,弘旺对你是真心的吗?”
莲儿浑身一震,双颊添上一些血色。这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与她的年纪相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