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出了上房,大丫鬟宝枝提着笔锭如意的花灯等在廊檐。
“回奶奶,晚间人来了两拨,冯婆子送了节礼就走了,那吕婆子现下却在我们院里立等奶奶,茶上了三回也不走,那么大年纪人,行事好没眼色!”
“也罢,才刚老太太定下了日子,刚好叫她知晓。”
宝枝扶着奶奶过了角门的门槛子,呲着牙,“三爷今儿个好容易回的早……什么金饽饽,也值得她们这样!”
“住嘴!”
三奶奶厉声,“这话倘若让人听见半个字,我揭了你的皮!”
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贴身心腹面上下不来,三奶奶语气缓和了几分,“我知你一心为着我,只是冯吕那两尊菩萨却不比寻常……”
廊院幽深,烟色迷离,夜空中一轮上元佳节的满月正放着冷冷的光,恍惚是青白的眼,看着静默无声的几人渐行渐远。
进了院门,三奶奶低沉了嗓子,“你素日稳重,以后万不可再如此。那金银物事可都备下了?”
……
与此同时,十娘带着雪墨和九霄出现在庶萧们住的院落里,沿着影壁,行出了月洞门。
她此番是去给庶妹送长姐给的一些玩意,借着这个由头,另送上了一匣子金玉首饰。
“如今八妹一日比一日大,也该学着装扮自己了。”
“十姐……”
庶八娘眼眶儿红红的,十娘心内暗愧。
若不是在旺县听到那些流言,她竟是忘记了太太曾经借庶八娘给自己挡过一劫。
虽说做了法事消弭,太太也给庶妹备下远超庶女规格的嫁妆银子,但女子沾染过不祥的名声,终是于亲事上有碍。
她无法责怪太太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杨姨娘和庶妹一向安分守己,她却不敢肯定,若是自己出手,是不是也会如此行事。
从妆奁中挑了一匣子首饰送上,却是希望丰厚的嫁妆,能弥补庶妹亲事上的损伤。
碧色水清的玉镯、赤金鸽血红的簪佩……哪个女子不爱五彩流韶的珠宝,琳琅满目的匣子珍晃花了庶八娘的双眼,她嗫嚅着,“十姐,你……”
“哎哟,我的姑娘!”
杨姨娘一把抢上来,“姑娘仁厚,不忘骨血亲情,我们八娘将来有靠了!”
妇人出身于南戏班,又哭又笑中带了三分唱念做打的戏**派。
十娘此时想起,嘴角仍然微微弯了起来。
只是,庶妹眼中那一瞬间的迟疑当作何解?
正月十七这一天,巳时,一行车马从萧府大门缓缓而出,往荆南最大的码头行去。
三奶奶一直目送十娘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登舟而去,望了好一会,方又坐了马车回府。
跟车的宝枝小心翼翼打量着主子的神色,“都说‘七不出门八不归’,老太太这回定的日子实是仓促了些,亏得十娘子倒也不理论。”
“她何曾在乎过这些。”
三奶奶默了默,叹息一声,“只怕老太太这回可真的是看走了眼。”
……
十娘不理论这些,丫鬟们却为自家小姐受的委屈生了好大一顿气。
不说雪墨和九霄气鼓鼓的,连一向稳重的冰砚也一脸忿忿。
这一日,晨光正好,用过早膳,消了食,十娘和芹姑在仓房里围着暖炉下棋。
见得奉茶的九霄一脸不愉之色,小姐轻笑一声,“你这性子倒越发随了雪墨。还惦记着‘七不出门八不归’,这些天我们不一样好好的么?”
“那是姑娘福大命大。”
九霄撅着嘴,十娘和芹姑相视一笑。
这一路行来,她们自荆南上船,入长江,经淮水,又由运河转进黄河,此时已临近大熙京都长安城。
丫鬟妈妈们在这一艘船上服侍,上官家冯吕两个管事婆子带了仆役在后一艘船上依附而行,一面照管行李。
十娘此行带的行李,倒也没多少物事。
衣裳首饰,外加十多个箱笼的尺头料子,这些都带了。那些古董瓷器字画,并些大铜锡物事,一并锁在西街的院子里,老爷已命祥安照管。
银票和一应契纸,十娘自然是贴身藏带。
那日出府,老爷命人送来一匣子小额银票,雪墨点算了下,约莫千两之数。
到了码头临上船,三嫂又拉着她,给了她一个素缎包袱。
打开,竟是几十个水一色的丝绸荷包,内里装着一两每个各色花样的银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