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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把盏共诉平生恨

同是天涯沦落人

莫忧抢过她的碗,抚摸她的肩,怜叹道:“何必喝这样急?”

唐伶低埋着头,问:“你爹娘可健在?”

莫忧眼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忧伤,淡淡道:“都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唐伶轻“哎”一声,抬起头,推了推莫忧面前的酒,沙哑道:“喝酒吧。”莫忧亦被她勾起心中愁绪,把碗还给她,两人相视无言,对饮而尽。

莫忧不善饮酒,一碗入喉,已感头晕,唐伶虽然酒量大,到底空腹连喝六碗,也有些控制不住激动,春夜、郊外、农家、油灯下,忧伤与愤慨在酒中流荡,两个初次相见的少女一碗接一碗,醉眼相对中滋生惺惺相惜的感情,这种感情比英雄好汉之间的仁义更细腻更真挚。

……

不知喝了多少碗的唐伶已两颊飞红,柳眉斜飞,一双眼儿秋水荡漾,掩不住的忧郁如深秋的紫蔓在夕阳下投落的阴影,微眯的眼角却饱含悲怆如走过严冬的枯木,然而紧抿而略上翘的嘴唇,则带着一分高傲、两分讥诮、三分冷峻和四分仇恨。

她垂下眼睫,额前的长发搭下来遮住半张脸庞:“这个世界上,我的恩人只有我的母亲,因为她十月怀胎落成我的生命,可是她死了,我的命是天留下的。”

她的声音象是沙漠中的旅人,憔悴而哀伤,莫忧双手抓住碗,静静的看着她。

唐伶顿了顿,喝了口酒,声音转为高亢而悲愤:“十七年了,我过了七年小叫化的生活,吃的是乞讨得来的剩饭,睡的是草窝破庙,风雪雨露,受尽欺侮与折磨,后来,唐家堡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去,我以为我终于熬出来了,可是没有想到我又进入另一个地狱,他们把我囚禁起来,天天打我,经常不给我吃,我活得不如一条癞皮狗,受尽非人的虐待。”

有晶莹的水雾在唐伶的眼眶中闪动,慢慢堆积满眶,滑落脸颊,但是脸庞依旧僵硬冷凝,声音却毫无哽咽:“这一囚,就是十年。暗无天日的十年啊,好多次,我实在受不了就想死,却每到死亡的边缘我又不甘心,我唐伶为什么要这样死去,象一条狗一样死在这囚牢里?”

唐伶醉了,可是醉了的唐伶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冷厉和杀气,她甚至象一只刺猬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象一柄柄锋利淬毒的匕首,仇视着这个世界。

“我恨唐家堡!恨唐岐之!恨唐采华!我发誓必要唐家堡翻来覆去!叫所有姓唐的人都知道唐伶是怎么活下来的!都知道这个唐家堡是属于唐伶的!我本不稀罕这些,不过我就是夺得它,这是我十七年来受尽折磨的补偿。”

莫忧一语不发,只是喝酒,眼底的忧痕也越来越深,她喜欢唐伶,喜欢唐伶眼中象狼一样森然冷厉的光,看到这种光,象是看到另一个自己,心里蠢蠢欲动。

可是自己做不了狼,至少做不了一只完整的狼,只有在面对丁谓的时候,自己才会变成狼,她用手压在心口,默念道:“感君之躯,恨君所恨。”

弥漫的酒气醉了两人,亦醉了春夜,春夜仿佛变得伤感,越发黑、越发沉,越发压抑。

莫忧开口了:“你,你娘呢?”说完,莫忧就后悔了,也许,只做为一个听者会更好些,因为唐伶的伤痛已不需要再来提醒。

唐伶则似乎已麻木于疼痛:“她生下我就死了,她原本是个青楼女子,因为生得美貌,被唐岐之纳为小妾,然而没多久就因被正室嫉妒而遭受遗弃,唐岐之竟然不顾夫妻之情将我娘赶出家门再弃于青楼,后又听说我娘身怀有孕即将临产又想把她接回,我娘心灰意冷,宁居青楼坚决不回,唐岐之听信正室唆挑,竟将我娘制于死地。”

唐伶扯开衣裳露出右肩,或深或浅的伤痕布满肩头,最惊人的是肩上竟上刻着一个“唐”字,唐伶指着它,声音嘶哑中挑出一线尖利:“瞧瞧,瞧瞧这个唐字,这是七岁那年,唐岐之用刀划上的,他说,我娘是他唐岐之的妾室,就算休了死了也是符合礼教,我流着他唐岐之的血,生是唐家堡的人,死是唐家堡的尸首,永远是他唐岐之的奴隶,永远要以他为尊……”

唐伶哭了,声音中夹带悲愤:“这是我的耻辱,唐伶!唐伶!唐家堡之奴伶!我娘遭他遗弃被他杀死,我却被烙上唐家堡的印!这是什么狗屁礼教!若非我尚未亲手杀了他,报这深仇,当日就放尽这一腔污血。”

唐伶的哭很隐忍,低低的竭力压制着,银牙紧咬出一排细碎的血痕,她俯身在桌上,纤弱的十指抠住桌沿,几乎将它扳裂,因汗水而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额前和肩头,削瘦的双肩剧烈的抽动,这是她多年痛苦成长养成的习惯,为了活着,她的哭似乎被强忍得只有流泪而没有声音。

天下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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