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见徐守一始终板着脸不言语,刘鹤群又笑吟吟地转向另外两个人。
“赵侍郎、徐侍郎,当今工部尚书空缺,二位大人便是主事的人,这修陵的事儿说到根上,还得行内的人盘定,我们这几头老蒜再空磨几个时辰的嘴皮子也无益。故此今天特意请二位才俊一同过来,也想听听有何高见。”
刘鹤群为人精明,一开口从来都是话里套着话,没有一个词句不含着几重意思。
朝中官吏凡是熟悉他这套路的,即便刘鹤群对某事已明确表态,也绝不敢当面应承下来,只是回复“容下官回去领悟”。
等到真回去细品一遍,便多品出一层意思。
再回想一遍,又变成另外一层意思……
任你思来想去也摸不清刘鹤群的真正意图。
这便是刘鹤群擅长的权术,使得满朝官员都对他存着几分畏戒。
朝有六相,按开国时划定政务运营的重要程度排为吏、礼、户、刑、工、兵。
在这之中,刑、兵两部的尚书出身天道军参军府,和户部尚书何不可一样,都是刘鹤群的嫡系。
工部尚书原也是永平年间的旧臣,一来年岁已高,二来早已疲倦了朝堂上左右二相的明争暗斗,前一年秋索性称病告老还乡,到底算是落得个清静。
眼下这工部尚书之职本来不甚显要,却也在六相之中,太平时节里相比刑部、兵部,机要事务反倒更多。
对于这个职位,朝廷一没外派,二没内调,一直空在那里,朝里的人私下也都议论这两个侍郎谁会登堂入相。
赵尔逸今年刚满四十岁,便坐得工部的二把交椅。
除了处事有眼色,善投机,左右逢源,胆大心细,他也是受了刘鹤群不少明里暗里的荫蔽。
赵尔逸的父亲赵凭风与刘鹤群是楚州的故交,一路随天道军打到中都的功勋老臣,故而他在刘鹤群那里也算出身正宗。
徐永德相比之下则更年轻,来年才满三十。
他是地方治河功曹出身,凭着功绩卓越,辗转迁升来京就职,按宗籍算来还是徐守一在楚州的远房族侄。
朝堂之上,右相刘鹤群与左相徐守一两人不知为了何事,自大平立国起便水火不容,从永平到延平勾斗了足足二十年,却也始终难分伯仲。
如此形势之下,谁的亲近之人领了工部尚书这个紧要职位,谁便在六相的博弈中多了一枚分量不轻的筹码。
若赵尔逸上位,六相中基本就是五打一的局面,刘鹤群会有压倒性的优势。
若徐永德上位,则是四对二的人数,那样的话徐守一还有维持场面的实力。
赵尔逸坐在那里早就观察桌面上的微妙变化,何不可从来都是右相的跟班儿,自己只要也赞成修陵这事儿,无论徐永德如何支持他族叔,起码是三对二的局势。
他酝酿了一下,刚想开口,就见徐永德先站起身来,向三位相爷依次做了揖,朗声道,“今天右相安排的既然是个谈各自职守的局,不干其他,左相讲了礼法,何相讲了财库,按着工部的排序,本来该赵兄先讲,可我身为圣上钦点的将作大匠,掌握工程的具体筹算,也便在此先行直言:延平六年,我在蓝田县做水利功曹时,为了修渠坝曾走访过终南山,此山处于九州龙脉之脊,五都聚象之眼,风水天下第一;且山中多产金玉汉石,雪松金楠,修陵大可就地取材,节省人物时间,这陵到底修与不修,是相爷们的事,我无权插嘴,但若修,我自可保工期和用度皆减三成以上。”
徐永德说完不等在座的人反应过来,拱手作别,拂袖而去。
余下四个人满脸的惊愕,尤其是徐守一,他万万想不到这个自己举贤不避亲的族侄竟在如此大事上反了自己一道,站在了死对头右相一边。
看着刘鹤群等人难掩得意神色,徐守一终于不再做声。
他心里暗暗嗟叹,一个工部尚书的位置就能让人变化如此之快,一时间只剩下疲倦和无奈,如今六相之争恐已无悬念,这朝堂和满天下的苍生自随他去吧。
待众人走后,刘鹤群却并不高兴。他脸色死青地摆弄着手中的茶盏——这次修建天陵的提案虽是自己当朝陈奏,可此前已与李求真有过数次交锋。
大平的国库归户部管辖,每年给各地的拨付都在刘鹤群的授意下进行,想要多得朝廷拨款的,就得送给他好处。
倘若天陵开工,那么国库每年都会空虚不少,刘鹤群的利益也随之受损。
由此,他以体恤天下民生、留存救急现银、平衡市井物价诸多理由进行劝谏,却都未奏效,李求真反而暗示他若再行反对,就要调动户部用人。
刘鹤群最后终于妥协,办了这件自己不想办的事情。只是刘鹤群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算定徐守一必定跳出反对,正好借此机会把这个老对头逐出朝堂。
随后,刘鹤群进宫面圣,陈说商议修建天陵之时,徐守一以不合祖制为由,对此事百般阻挠,忤逆圣意,又说徐永德不顾亲缘,自告奋勇领命工程。
刘鹤群心里早已盘算清楚,这些年李求真早已习惯了左右二相勾斗的平衡局面,自己这边得势了便会偏袒徐守一,徐守一偶尔占了上峰又会抛给自己一些好处。要想挤掉徐守一必须要抓住皇帝真正在意的要害,那便是修建天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