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从京里得来的消息而知,这功劳最后被李三才摘了桃子。
番薯是林延潮从番邦引进的,这功劳是跑不掉的,所以林延潮倒是无妨,但徐贞明操劳了一辈子,最后竟落得罢官。
林延潮不明白其申时行是如何操作的,他也没与自己明言。但林延潮个人猜想过去,应该是申时行觉得自己马要退了,故而以此为筹码来拉拢王锡爵。同时裁撤徐贞明是天子的决定,所以这个功劳最后不好分给他。
当然还有什么另外的原因,自己揣测不到了。
一般想到这里,正常人肯定是要觉得林延潮被申时行坑了。但林延潮知道申时行一手和稀泥的好本事,他以后有的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所以一点也不着急。
下面书院准备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
在人事,林延潮本人出任山长。
古代书院的掌教者为何要称山长?这是也有来由的,过去隐居山林的名士称为山人。
山人一贯是隐士的雅称。而最早的书院都是民间办学,故而掌教者不是朝廷指定,都是隐士的身份,因此称为山长。
对于林延潮而言,他看重不是这个身份,对于他而言从官员任退下后而成为山长,这将会是一段很有意思的人生阅历。
当过官员后,能够知道什么叫以苍生为念,成为书院讲者后,方体会盼君成才的心情。无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的经历,对于林延潮而言,都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而书院起两个月前,也是有了惊人的变化。
原先书院只是三元坊里几处不起眼的民宅,但现在外头已是立起了黛瓦白墙。
书院大门书写着‘鳌峰书院’几个字,外头是闹市喧哗,结庐在人镜。进了书院大门后,却是另成一片天地。
书院的心即是崇正讲堂。虽说林延潮开办书院,但却没有在书院心的标志建筑标注学功,事功等字样。他一贯的主张是希望书院的学风能兼蓄并包的,墨,法,理,心,事功各家学派在这里都可以敞开来讲。
所以学院里的名字都是由下面的讲者议定的,林延潮丝毫没有干涉。
这崇正讲堂即是书院教学,讲学,会讲之处,学功讲堂的右侧即是藏书楼,藏书楼为书院最高建筑,一共下两层,其余地方多建有书斋。
书斋是作为学生居学之用,书院有四间书斋分别是致用斋,崇德斋,敦复斋,笃定斋。
这四个斋舍将来都是各供给学生所用,内课一间,外课一间,附课生两间。
至于山长主讲另建有掌教监院居住。
这也是古代书院,师生朝夕相处,言传身教的教学方针。
至于书院后面,山脚下的莲花河池是学生们读书休憩的地方,林延潮在这里建了亭子,水榭,建毕后林延潮去了一趟,这里可以称得风景如画,读书胜地。
放在以后的大学里,肯定是小情侣们饭后遛弯的地方,但在鳌峰书院将来却是同窗们讨论益学之处。
在两个月里书院之事得到了福州下官绅一致的支持,他们纷纷慷慨解囊捐助,故而书院建设进度喜人。
现在书院大体已是竣工,只是剩余些收尾之事了。
同时因为官绅百姓的热情捐助,林延潮也有了另一个幸福的烦恼。
林延潮办书院时,并非由牟利的打算,甚至将自己为官多年积攒的身家都捐为学田。可仅仅在这两个月里闽地官绅所捐赠的钱财,已远远超过了办学所需的开支,此事大大出乎林延潮意料之外的,在此他只能说家乡父老对自己是太寄予厚望了。
林延潮计算了一下,账目除去兴建以及今年师生的开支,最后还剩余两千多两。
这钱理论林延潮可以自己拿去花,但是如此太亏对父老乡亲了。
因此林延潮决定将书院的财政,由自己三叔的钱庄来打理。每一笔收入支出必须有明细。
平日书院的钱财,以及学田由林记钱庄来打理生息。林记钱庄只对款项收管理之费,并对于收入利息需向闽地的父老乡亲公布告知,如此做法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基金制度。
至于书院的开支,林延潮也是形成了一个规章制度。
如书院山长,讲者到任,按照路程远近送不等的聘金。
山长每年脩脯银为三百两,伙食银一百两,三节敬银每次十两,本人及父母生辰寿礼银每人十两,若山长辞馆回籍还有程仪银,此外还有等等细琐银两。
然后监院,讲者,斋夫依地位递减,不过相对于其他书院都十分丰厚。
此外还有其他祭祀,杂役,杂项,学生膏火,励学银两等等。
不过由此可见林延潮对于山长,讲者都开出了高薪,至于学生们也是免一切学杂费,每月还有膏火银供给,若在官课,师课里名次出众,还有励学银。
所以种种福利待遇,加林三元的名声,到了招考报名之日,全省各地的士子差一点挤爆了书院。
草草一算,不提蒙童,单论外课内课附课生的报名人数有六七千之多。
连全省最高考试乡试,一年赴考者也不过三千余人,但鳌峰书院报名士子达到了六七千人之多,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据。
几乎全省最优秀的读书人都来报考鳌峰书院,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冲着鳌峰书院的福利待遇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则是出于对林延潮的仰慕。
时人看见这人山人海的报名场面,也是不由感叹从此以后不知这乡试一榜又有多少个读书人出自鳌峰书院了。
在书院招考报名的一日,那个洪塘乡的少年曹学佺背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省城。
此刻他站在三元坊的坊门前,看到的是从书院门口排列到这里的学子。
在曹学佺的眼底,这些士子一个个都是神采飞扬,踌躇满志。他们随口而出的是章,彼此闲聊的是军国大事,他们见过世面视野开阔,不是世代簪缨的官宦子弟,是贾而好儒的富商子弟。
而曹学佺看看自己,脚下一双破旧的草鞋,身穿着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在寒冽的春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是第一次进省城,有着乡下人第一次进城那般处处透着新鲜。他很小心翼翼地掩饰心底的惶恐,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知所措。
这满城的繁华,丝毫不属于他这位乡村少年。
他能与这些士子们一争长短吗?他有这个福分能进鳌峰书院吗?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身后的书箱,多年来也只有这几本本对自己不离不弃,如同老朋友一般陪伴着自己,也给了他站在这里的勇气。数年来的寒窗苦读又给了他一考的底气。
我虽出身贫寒,但却诗书满腹气自华。
我没有什么不旁人的,林三元不曾说过‘地瘠栽松柏,家贫子读书’吗?
他也是如此自己一般从洪塘这个小山村走出来的,而我曹学佺也一定可以沿着他走过这条路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曹学佺挺直了背走向了长龙一般的报名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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